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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滞。
桑峪宸的黑眸一瞬变得血红，如入魔一般。
陆倪也刚要细看，那双眸子又是一片清明，纯澈如水。
忽然她被身下之人猛地推开，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
“嘶——”蹭到身上的伤口，陆倪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耳边传来桑峪宸冰冷的声音：“常慧师叔说得果然没错，你果真是个恶妖，不仅破坏镇妖塔，竟还和妖界串通一气！”
他厌恶的眼神狠狠将陆倪也钉在原地，陆倪也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想解释的话又生生被堵了回去。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原不过是想从我口中知道镇寺之宝舍利子的下落！”桑峪宸咬着牙，不知是痛恨陆倪也，还是痛恨自己。
陆倪也的心像是被人拿了一把钝刀子在剐，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她抓住桑峪宸的袈裟，望着他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舍利，我要真想做坏事，我大可以直接做，为何要刻意接近你，你一介凡人，能反抗我吗？”
桑峪宸却是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她的狡辩之词。
陆倪也无力地松了手，心被人拉着直往下拽，又冷又冰。
豁出命将他救回，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陆倪也苦笑一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桑峪宸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次次的解释，他也从来不曾信过，这次，陆倪也真觉累了。
罢了，世间诸事，她勉强不来。
她便是有通天之能，却又能拿他顽石之心如何？
陆倪也恹恹转身，离开前挥手布下一层结界。
哪怕他对她如此，她仍怕他会再遇险境，毕竟巫山也不是太平之地。
而桑峪宸看着眼前的结界，五指收紧，攥得指节泛白。
解释再多，最后还不是要囚他于此，这妖孽果真是费尽心机！
另一边，陆倪也来到人间。
人间热闹无比，可越是喧闹，陆倪也心里越感孤寂。
走在人群里，她分明与这芸芸众生无异，可在桑峪宸心中，就是无她容身之地。
“卖酒咯，百年女儿红！”小二卖力吆喝，“杯酒解愁，一壶忘忧！”
陆倪也停住脚步，一股清冽酒香传来。
世上又怎会真有酒，平她千里愁，解她万丈忧？
陆倪也向小二抛出一锭金子：“装酒！”
回到清极洞，不出所料，桑峪宸正打坐。
身处石窟，也如端坐莲台。
陆倪也没有说话，亦不知道能同他说什么，或者说，说了他亦不会信。
她拿出方才买的酒，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她的手和嘴唇都被苦得发颤。
明明酒都喝到了肚子里，却有水珠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陆倪也抬手摸上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两行，又饮一杯。
却又是有水从眼眶跑出来。
越喝越凶，心却是越喝越痛。
那从眼里掉出的水，沾湿衣襟。
她还要再喝，手腕忽然被人强硬地擒住。
“铛！”一声。
指尖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滚了两滚。
陆倪也醉眼看着眼前的桑峪宸凄然一笑：“怎么，你也想喝？可你们和尚不能喝酒，你……”
她的话到一半，莫名顿住。
眼前人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像黑暗被阳光灼穿的洞，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热。
手腕被握得很痛，她想抽出来，可却被他死死钳住。
陆倪也蹙眉看向桑峪宸，这个和尚啊，真是好看。
好看的令她埋在死灰中的心脏都微微一动，酒气像是由着空气缓缓渗入了心里。
陆倪也突然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酒水渡到桑峪宸口中，他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咳嗽不已。
陆倪也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痴痴笑着，眼泛泪光：“你就是假正经，你都破了色戒，再破一下酒戒又如何？”

第七章 何为慈悲

陆倪也本以为桑峪宸会呵斥她，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眸中一片冰冷。
可他的冷漠才是这世上最伤她的利器，好像两人只是陌生人，她就算迫他破戒，他也不会再理会她一下。
陆倪也不想再见他眼中冷漠。
匆匆转身离开的刹那，她撞到身边的桌子，伤口剧痛了一下。
她忙眨眨眼睛，将眼中水气逼了回去。
为他受的伤还在丝丝渗血，可此刻，她的心比身体要痛万倍。
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她还舍不下过往的感情。
夜色沉暮。
想着桑峪宸大概已经打坐入眠，陆倪也才回清极洞。
洞内，月光披在桑峪宸身上，静谧又温柔。
她缓步上前，依着床头坐下，头慢慢靠在他膝上。
她低声轻喃：“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要我了？就因我是妖，所以你对我的感情也消失了吗？”
“我不信，我喜欢你，你也定是喜欢我的，对吗……”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自己却没了底气。
喜欢的话，为什么舍得让她难过？
陆倪也深吸了一口气，靠他更近一些，仿佛想在他身上汲取一丝暖意：“你知道吗，为了救你，我身上的鳞片都被生生溶光了，真的很痛很痛，所以……”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所以，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一滴清泪掉下来，渗入无尘身上袈裟。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陆倪也缓缓闭上了眼，她真的好累又好痛……
平顺的呼吸声在寂静洞府显得格外清晰，陆倪也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靠着他的膝盖睡着了。
桑峪宸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她熟睡的脸，深沉眼眸中现过一丝挣扎。
良久又重新闭上，不再看，不再想。
半个月过去。
陆倪也照常从凡间买来吃的回来，却发现桑峪宸不见了。
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她脸色一变：“桑峪宸！”
她刚想出去找，可背后却响起姑姑的声音：“不用找了，我将他送回珈蓝寺了。”
陆倪也一愣，眸色暗了下去，嘴角勾出一个僵硬的笑：“也……也好。”
他终究是要走的，她也不能一辈子将他留在这洞里。
“蒹葭，你听话。”姑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姑姑算出你生子之时会有一大劫，所以特地回族中取来水灵珠祝你渡过此劫，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知道吗？”
陆倪也心头难过，摸上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
一晃七个月眨眼而过。
陆倪也临产之日也将到。
看着阴沉的天空，她心中隐隐不安。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她心中一乱，走出洞口。
只见无数妖怪正往山后逃窜，她拉住一个小妖忙问：“发生何事了？”
那小妖已经受了伤，虚弱害怕地哭道：“珈蓝寺方丈带着人界的修士攻来，说要剿灭我们！”
陆倪也心里一沉，脚步一刻不停下山去，远远就听见那些熟悉的小妖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挺着大肚子，一眼便见到站在一群修士中间的桑峪宸。
他依旧一如以往的慈悲面目，可出手却是毫不留情，一掌便打倒身旁小妖。
陆倪也一时怔在原地，看桑峪宸转身，抬眼之间，两人四目相对。
桑峪宸眼神愣了一瞬，可随即又变得无情冷漠。
陆倪也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神色戚然：“桑峪宸，你怎能带人来我巫山大开杀戒，你的慈悲呢！”
巫山妖族众多，是天下修士眼中钉，但地址一向神隐。
她只带过桑峪宸一人来过此地。

怎料却给巫山带来灭顶之祸！

寒风乍起，桑峪宸看着她的腹部，眼神中红光一闪：“害人之妖，只会为祸苍生！”
陆倪也骤然红了眼，大声质问他：“巫山的妖很多一生都从未离开过这里，刚刚那些更是才化形的小妖，你如何忍心？！”
“信口雌黄！你们偷拿舍利，作恶多端，还在狡辩！”桑峪宸捏紧了手中佛珠，眼神冰冷。
闻言，陆倪也痴痴望着他，语气带着一丝绝望：“是否妖一定就该死？”
桑峪宸眸色一沉，没有回答，只凝掌便向她腹部打去。

第八章 我恨你

陆倪也瞳孔皱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然而疼痛没有袭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姑姑——！”陆倪也眼眶顿红。
姑姑一口鲜血吐出，她强忍着疼痛，一把提起陆倪也消失原地。
珈蓝寺后山。
陆倪也肚子隐隐作痛，她强忍着扶着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没事，那和尚一掌还不能将我如何。”姑姑调息了一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腹中孩子，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暂时还找不到珈蓝山来。”
陆倪也松了一口气，腹中却突然剧痛难忍，孩子怕是要出生了。
姑姑见此，在四周布下一层结界，为她接生。
耳边风声雷鸣，剧痛传至五脏六骸，陆倪也几欲昏死。
许久，天边闪电划过，一道惊雷落下，婴儿响亮的哭声随即响起。
只见风起云涌，大地灵力凝集，涌入那婴儿体中。
姑姑惊喜的声音在陆倪也耳畔响起：“蒹葭，是个可爱的女儿！”
陆倪也虚弱地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皱纹密布，而散落的一头墨发也在缓缓变白。
她生下了孩子，果真变成了凡人。
只不过因为失去内丹，她成了白发老妪。
陆倪也此刻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此刻四周都变的安静了起来。
姑姑抱着孩子，从怀里拿出水灵珠递给她：“蒹葭，快把这水灵珠服下，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为妖，恢复法力，不受凡人生老病死之苦了。”
陆倪也颤抖的接过水灵珠，却没有服下，她眼底含泪。
“姑姑，我想知道，如果我是凡人，他会不会信我。”
姑姑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一口气：“痴儿……”
陆倪也苦涩一笑。
如果不痴，如何能沦落到这般境地？
那和尚无情，可终究她还是放不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定然是方才孩子降生的异动引人来了。
姑姑带着陆倪也要走，可刚出山洞就被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桑峪宸看向一头白发，如同老妇的陆倪也，眸色一怔。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眼神凌厉：“把舍利子交出来！”
陆倪也婆娑的眼望着桑峪宸，眼中含着期望：“和尚，我已经是人了，你能不能信我一回？若我是为了舍利，怎会给你生下孩子，变成这副模样？”
桑峪宸对上她那双苍老却熟悉的眼眸，心中一瞬的颤抖。
而此时他身后修士嗤笑出声：“妖怎么可能会变成人，一派胡言！”
桑峪宸强压心中不适，再看向陆倪也，眸中只有无情。
他目光移到姑姑怀里的孩子上，冷声道：“这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说罢，他抬手便向孩子而去。
陆倪也忙挡至桑峪宸掌前，冲身后大声道：“姑姑，你带着孩子快走！”
然而姑姑却一把将她推开，逼出心头血，画阵为盾，将她和孩子传送了出去。
“姑姑——！”
陆倪也身形闪烁，扭头眼睁睁看着姑姑被那些修士一刀刀砍在背上，血流一地。
“不要——！”
她拍打着那层结界，凄厉大喊。
泪眼模糊中，陆倪也银发翻飞，看着姑姑口中含血被人打回蛇形。
姑姑含泪，望着她的方向哀道：“蒹葭……世间男儿不可信，水灵珠有姑姑毕生妖力，你还有机会……莫再挑错良人了……”
话落，巨大的身影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陆倪也这时被传送出珈蓝寺，空中只留下她悲凉之声：“和尚，我恨你——！”

第九章 人妖殊途

再睁眼，陆倪也所处之地是荒郊。
她低头空洞的看着怀里孩子，只见其冲自己天真一笑，眉眼跟那和尚何其相似。
陆倪也心中似悲似恨。
抚养她长大，爱她疼她的姑姑，死在了她最爱之人手中。
一滴浊泪自眼角渗出，陆倪也仰头无声地看着天空，终是取出了那颗水灵珠。
做人又如何，做妖又如何？左右他从来不信她！
吞下那颗水灵珠，陆倪也的皮肤恢复白皙嫩滑，容貌又变回二八少女，只一头银发再变不回青丝。
陆倪也想起姑姑惨死的模样，收紧五指。
那些人自诩除魔卫道，却枉杀无辜，此仇不报，姑姑岂不枉死！
似乎是感受到她心中悲愤，怀中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
陆倪也查探怀中孩子，心中悲喜交加，她没料到女儿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奈何她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女儿该怎么办？
陆倪也站立良久，最终抱着孩子往山里一间尼姑庵走去。
“孩子，是娘不好，生下你却让你没有爹娘疼爱，娘亲至少还有姑姑疼，可现在姑姑不在了，娘得为她报仇……”
庙门口，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此地清苦，但能让你不受红尘纷扰，以后你长大，别跟娘一样被这尘世情爱所累。”
陆倪也说完，凝神将一部分妖力注入孩子额头，化作一颗护命朱砂。
随后将襁褓里的女儿放在寺门口，转身离去。
只那瞬，孩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听得陆倪也心中阵阵绞痛，她的脚步顿了顿。
这时，庵里的尼姑听到声响开门出来，一个尼姑将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进去。
陆倪也隐藏暗处，看着她们悉心照顾着女儿，这才流泪狠心离开。
巫山之颠。
这里的妖怪已经死得寥寥无几了，修士们在山巅聚集，似乎是想要赶尽杀绝。
忽然一道红光从天而至，陆倪也出现，眸中妖瞳异红，手中持着一柄长剑。
“妖孽，居然还敢现身，杀了她！”修士们见状大喊。
陆倪也放眼一望，只见往日巫山乐土，变作一片焦土，尸横遍地。
她眼中止不住涌上一片晶莹，随即拿起手中长剑，剑光一闪顿时劈倒一片修士。
桑峪宸脸色黑沉上前阻止：“住手，你竟还敢造下杀孽！”
陆倪也望着他熟悉的脸，此刻只觉陌生：“你们人不是总说杀人偿命吗？怎么，杀妖就不需要偿命吗？”
她一挥手，又是一剑斩向几个修士。
桑峪宸眸色一凛：“不知悔改！”
闻言，陆倪也如同听到笑话一般，边笑眼里边涌出泪。
她目色苍茫地看着桑峪宸，声音又轻又冷：“悔改？是啊，我早该听姑姑的话，放下你这和尚，就不至于走到这般地步。”
她最不知悔改的，便是信了眼前之人，救了眼前之人，爱了眼前之人！
桑峪宸听着这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又很快被掩盖。
他握紧了手中前方丈的佛珠，眼神骤然一冷：“人妖殊途，如今你犯了杀戒，莫怪贫僧手下无情！”

第十章 天地大动

手下无情？
陆倪也眼尾一红，“和尚，你总说我是妖，但你快死的时候，是我这个妖，豁出命来救你！而那时，你口里这些有情有义的人在哪里？！！”
说着，她幻化成半人蛇身，只见她的蛇尾鳞片几乎全部掉落，露出猩红的伤口和斑驳不堪的血肉。
一时间，万里晴空忽然阴云滚滚，一滴滴雨水落下，打在陆倪也的伤痕之上。
桑峪宸看着这一幕，心神剧荡。
陆倪也白无血色的手轻轻拂过自己满是创伤的身子，又说：“你总说人妖殊途，那你可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身受重伤为何还能活？”
她空洞的眸光再次望向桑峪宸，一字一句：“那是因为我将自己的内丹给了你！用我的命一次次护着你！”
桑峪宸心口狠狠一痛，他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
躲在他身后的修士愤怒大叫：“桑峪宸大师，你可是佛子，难道要对这个妖孽手下留情吗？快杀了她！”
桑峪宸死死攥紧了手中佛珠，眼中诡异红光和清明交替。
常慧更是大喊：“桑峪宸，这妖孽为了舍利子，杀了你师父火烧珈蓝寺，你还不动手！”
陆倪也幻化回人身，一步步走到桑峪宸面前，抬起手里的剑：“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火烧珈蓝寺，更没偷舍利子，至于你信不信，我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为我姑姑报仇！”
她的银发在风中翻飞，一双妖瞳弥散着恨意。
桑峪宸闭了闭眼，手中佛珠几乎掐断：“阿弥陀佛，别逼我！”
心底最后一丝微光被寒风彻底淹没，陆倪也自嘲一笑：“是你们一直在逼我！”
陆倪也抬起剑，桑峪宸挥出一掌，两人交起手来。
陆倪也剑锋所至，修士死伤一片。
桑峪宸看着如此惨烈场景，手中结印，眼瞳血红：“陆倪也，你造下如此杀孽，我留你不得！”
陆倪也一身白衣早已染红，两人相对而立。
双目相视间，陆倪也惨然一笑。
她将妖力全部注入剑中，向桑峪宸刺去：“那便不留吧。”
生死只在一瞬，这一瞬中，陆倪也脑海中恍然忆起与桑峪宸的初遇。
他温柔道：“女施主可是同家人走散了？”
她眼底一热，又忆起他说：“等我还俗，便娶你为妻。”
过往在脑海中飞快浮现，这一刻，陆倪也忽然明白，和尚不是不爱她。
只不过，两人之间跨有鸿沟，他为佛，自己为妖。
两人相遇就是错，她执念为爱害了众人，也是错……
一切，皆由她起，也应由她灭！
在桑峪宸一掌对上的瞬间，她却忽然调转了剑锋，指向自己心口。
这一掌之下，剑身没入她心口。
一时之间，不知为何，天地大动，九州哀鸣。
阴沉的天空，一道道猩红的闪电将天划出一道道巨大的裂痕。
大雨倾盆而下！
桑峪宸呆愣当场，不由自主抱住陆倪也倒下的身子。
这时，清扫镇妖塔的老和尚满身狼藉，冒雨从远处跑来，手中举着消失许久的舍利子高喊：“快住手，一切都弄错了。”
全部妖力付诸一剑，陆倪也真身若隐若现，却是半人半蛇，眉心莲花道纹显现。
桑峪宸颤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你不是妖……你是，女娲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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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九州齐悲

风凄雨惨。
九州万物荣枯，天地一时失色。
女娲后人乃为大地之母，世代守护人间九州，是上古创世之尊神。
神之将殒，九州齐悲。
众人吓得脸色大变，戮神乃是世之大罪，永世不得超生。
陆倪也痴痴看着他，泪水不自觉从眼眶溢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和尚，这一回，真的要跟你一刀两断了，我不得不放下你了。”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爱下去了，她要死了，要融入天地九州，彻底与他道别了。
桑峪宸霎时间红了眼，难以置信地摇头：“不要，不会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
他脸上的魔纹一点点浮现出来，双目已然赤红。
陆倪也凄然一笑：“小和尚，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我其实不恨你，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所以，这辈子……余生一定要好好……受着……”她终于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
桑峪宸浑身的力气就在这一刹那尽数抽走，他跌跌撞撞地上前想接住她。
可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跌倒在地，又狼狈地爬着上前，终于将她搂在怀中。
有水顺着脸往下滑，他已经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眼泪。
“不要，没有你爱，我该怎么办？我会活不下去的，你不许死！”桑峪宸嘶声大喊。
所有伪装的冷漠无情都在这一刻崩塌。
其实，她说的对，他之所以能这般肆无忌惮，不过就是仗着她爱他罢了。
若是她真的死了，他也便没有人爱了。
陆倪也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高贵如神祗立在她跟前，立在她心里。
“小和尚，佛门的三皈依是哪三皈依啊？”她轻声问他，雨淋湿她银白的发。
桑峪宸将她搂住，语气已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皈依佛，皈，皈依法，皈依……你。”
在他没有察觉的时间里，陆倪也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缓缓闭上眼，眼角一滴血泪混着雨水掉下来，融进泥土里。
最后那一刻，陆倪也还记得，那年杏花微雨，珈蓝寺晨钟敲响。
她坐在珈蓝寺前杏树上的秋千上，秋千上她晃得老高，向一只要飞向天际的鸟。
桑峪宸从寺里走出来，看见她就忍不住斥责，那语气却满是担心：“荡这么高要是摔了可怎么办，快下来！”
陆倪也冲他咯咯笑着，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就算摔下来，不是还有你会接着我吗？”说着，她松开手，真从秋千上飞了出去。
桑峪宸眼神一紧，飞身将她稳稳接在了怀中：“胡闹！”
明明是斥责，可语气是那么宠溺。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问他：“小和尚，佛门的三皈依是哪三皈依啊？”
他认真答她：“皈依佛，皈依法，皈依……”
“皈依我！小和尚，你喜欢我好不好？你不喜欢我，我就活不下去了，你忍心看我死掉吗？”
原来，他不爱她了，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倪也——”桑峪宸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云霄，只是，终于不会有人会回应他了。

第十二章 他笃信的佛

一道惊雷应声而下。
桑峪宸看着怀中人一点点变轻，身形缓缓开始消散。
陆倪也的神色并不痛苦，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嘴角微微上扬。
他死死抓住陆倪也的衣角，一把将老和尚手中的佛舍利隔空取来。
以佛子之血为引，以舍利化身，重塑精魄。
舍利忽然变得滚烫浮在半空中，一时金光大作，天边大雨忽止，乌云散开，阳光重现。
桑峪宸看着陆倪也四散的精魂缓缓向舍利聚拢，她的身形也开始缓缓重聚。
他眼中升起一团希冀，又划破自己的手掌，只要鲜血足够，她一定能重新活过来！
舍利从金色一点点被他的鲜血染红，却又更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
“佛子，不可！再这样下去你会血竭而亡的！”身后老和尚惊叫了一声。
桑峪宸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可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而他的眼瞳已经血红一片。
“嘭——”一声巨响。
舍利似乎承受不住，一下将散发出一道红光，将众人弹开。
桑峪宸脸色大变，下一刻便看见重聚的紫色精魄又四散开来，化作灰飞。
一阵风刮过，一青衣人影闪过，趁众人受伤将舍利带走。
“不！”桑峪宸眼看着，陆倪也的身形刹那破碎，化作一片虚无。
他哭着朝陆倪也的方向爬过去：“我后悔了，陆倪也，你回来！”
可是那人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那青衣身影也像一阵风刮过，杳无踪迹。
他死死握着手，最后一丝理智消亡殆尽。
“啊——”一股魔气从身体涌出来，脚下地动山摇，风起叶落。
众人大惊不已，其中有人高呼：“不好！他魔气入体，要化魔了！”
桑峪宸赤红着双眼望向众人，字字泣血：“佛不渡我，我不渡人！”
都是眼前这些人要逼死她的，桑峪宸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替陆倪也报仇。
他举起法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面之人打去。
一道金光闪过，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动弹不得。
身上那串佛珠流过金光，遍布全身，宛若一股清流。
桑峪宸眼瞳又一点点变得清明。
“和尚，你快回来，等你还俗，我们便成亲！我在山下等你！”耳边，陆倪也的声音不断回响。
他木然转过身，身后却是一片虚无。
她死了，她不见了，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没有了，他最爱的人也没有了。
“噗——”心口一阵剧痛，他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
“咚咚咚——”
珈蓝寺晨钟敲响，声声回响。
桑峪宸缓缓睁开眼，窗外的阳光亮的发暗。
他刚想抬手，却发现手上戴上了沉重铁链枷锁，这里不是别处，是镇妖塔。
常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佛子，你如今魔气侵体，需得在这塔中驱魔，除尽魔气，我们才能让您出去。”
桑峪宸眼神一动不动，木讷地望着那一扇小窗透进来的阳光，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见他不答，常慧只好无奈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在他推门刹那，桑峪宸忽然问：“佛舍利，去了哪里？”
常慧身形一愣：“那日被妖人带走，现在下落全无，那上面沾了你的血，日后，你能感知到，到时寻回亦不迟。”
沉重的锁链声，随着他坐起来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
桑峪宸脸上一片冰冷：“我是说，舍利不是她拿的，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常慧的背影一下变得无比沉重，这才转身看着他，也并不打算隐瞒：“桑峪宸，你是佛子，是日后能修成真普陀大士的。”
“可老方丈圆寂之前算出你有一大劫，能渡此劫才能修成，而陆倪也便是劫数，所以……”
所以为了助他渡成此劫，老方丈布下这一切，谎称舍利失踪嫁祸陆倪也……
原来，一切都跟她无关，方丈是圆寂的，舍利从未丢过。
而他生生将她冤枉到死……
桑峪宸忽然大笑不止，笑着，眼眶便泛了红。
他挣扎着拖着沉重的铁链上前想抓住常慧问个清楚，可他将铁链绷得死紧，也无法走到常慧跟前：“为什么！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陆倪也从未骗他，可是他所笃信的佛，骗了他。
“你们为何骗我，为何！”

第十三章 一念离真

佛言，众生皆苦。
因为众生皆痴，爱恨嗔痴，每一样都是苦。
常慧沉沉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得一普陀真佛能渡众生，老衲甘下阿鼻地狱受拔舌之刑。”
镇妖塔的门缓缓关上。
桑峪宸看着门后的一片黑暗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在他真正感受到要彻底失去陆倪也的刹那，他才明白，其实，天下苍生如何，佛又如何？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这些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苍生是众生的苍生，佛是信徒的佛。
而只有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而如今，他仅有的她，没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杀她，他怎么真的舍得杀她！
桑峪宸转身，看着堂前那一尊佛像。
佛在看他，他看着佛，忽然痴痴发笑。
他想，所谓佛家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只有皈依她才是正途。
桑峪宸跪在佛前，掉下一滴泪来：“一念离真，皆为妄想。”
她不过是他成佛的一劫，可她丢了命。
究竟劫是妄想，还是情是妄想。
……
镇妖塔外，吟诵着佛经。
桑峪宸盘坐在蒲团之上，眼神却静静看着那一扇小窗洒下来的月光。
当年，陆倪也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常常想着，嘴角便不由微微上扬。
外面的世界纷扰嘈杂，而他只想静静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有她留下的痕迹。
塔中随风微摆的经纶，有她指尖触摸的痕迹。
脚下的地板有她踏足过的气息。
桑峪宸从未觉得孤独，他想，说不定耳边拂过的风是她回来了，偶尔在窗口扑腾的蝴蝶是她，月光是她，大雨也是她。
魔气在身体里一点点消逝的时候，他会感觉异常痛苦。
可他从不吭声，他记得，活下来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她对他的惩罚。
她说：“小和尚，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我其实不恨你，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所以，这辈子，余生一定要好好受着。”
那他便受着，痛不欲生也要受着。
总之，他不过是个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
况且，他身上背负着弑神之罪，注定没有来世轮回。
桑峪宸是高兴的，没有来世，那么，他死了，陆倪也就不会再遇上他了。
不遇上，她以后的生生世世，都一定会过得很好。
到现在，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第一次遇见陆倪也时的场景。
那一年，桑峪宸跟着师傅去长安传佛讲经，长安城里的人真多啊。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一个劲着急喊着“姑姑”的陆倪也。
“女施主可是同家人走失了？”桑峪宸上前问她。
陆倪也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都没有头发的。”
他浅笑着同她解释：“贫僧是出家人，不能蓄发。”
她歪着头看他，一脸不解：“贫僧是什么东西？”
他还有些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还有和尚的存在吗？
“就是和尚，和尚是不能留头发的。”
陆倪也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和尚，那和尚，你知道巫山在哪里吗？长安城的人好多，路也好多，我走着走着姑姑就不见了，我找了半天，每条街都好像长得一样。”
桑峪宸想了想，这才道：“那我给施主画张图吧，长安离巫山有些距离，贫僧走不开。”
然后她拿着他画好的图就走，转身却又笑着冲他挥手：“和尚，你是我见过没有头发也这么好看的人！”
自那以后，她便总是一口一个和尚和尚的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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