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幼宁收回视线，将所有情绪一并跟着眼泪压回去。
待磕了头，顾钰寂率先起身，伸手去扶姜幼宁：“雪地寒凉，你身子还没大好，快些起来吧。”
姜幼宁摇摇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膝而起。
顾钰寂手一僵，心底流过异样的感觉，却也很快掩了去。
离开时，姜幼宁不由回头又看了眼爹娘的墓，落了灰般的心似针扎般疼着。
爹，娘，若我能见到你们，一定与你们一同保佑姐姐。
少傅府，正厅。
姜幼宁喉口痛痒，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顾钰寂微微蹙眉：“你风寒未愈，早些回房休息。”
闻言，姜幼宁沉默地点点头。
顾钰寂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书房去了。
望着那离开的背影，姜幼宁无力地叹了口气。
菊青上前扶着她，不禁说道：“夫人，您为何不将您的情意和大人说呢？大人那般好的人，若是知道，定不会同您和离的！”
姜幼宁抿抿唇，依旧没有说话。
他自然是好，可也就是因为他那样好，她才不能告诉他。
她不愿让他烦心。
深夜。
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挡不住外头阵阵风声，姜幼宁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出神地看着床幔上挂着的流苏穗子，心思百转千回。
虽然已和顾钰寂说了和离一事，可心里很是疼痛，她舍不得他，更觉自己配不上他。
姜幼宁有些烦躁，她起身披上斗篷，点了一盏烛火。
她拿起几日前从书房中拿来的书，欲转移注意力，而书上的一句话却让她在难挪开眼。
“人生苦短，遗憾难免，可人生来一贫如洗，死也当坦坦荡荡，而非满心牵挂……”
姜幼宁眼神微怔，不断喃声重复着，觉此话甚是在理。
她十六岁就嫁给了顾钰寂，此时的自己早已过花信之年。
然这半生她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和心意，如今剩下这不过一月的日子，为何不能放肆一些？
姜幼宁合上书，眼底划过如释重负的轻松。
将书放回原处，她起身吹灭烛火，带着几丝倦意躺回床榻上。
被被褥暖意包围间，姜幼宁决定明早就去找顾钰寂。
巳时。
姜幼宁算着顾钰寂下朝了，便去到他的书房外。
可在抬手推门时，她忽然胆怯起来。
“咳咳咳……”
姜幼宁喉间一痒，忙以帕子捂着口鼻转过身去。
她紧皱着眉，神色尽是痛苦，现在每次咳嗽都似是要将她的心肺一并扯出来似的疼。
然这股疼痛倒是让她清醒了些，她昨夜已想好了，如今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将几欲涌上的咸腥压下后，姜幼宁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顾钰寂正在看书，见她突至，略显诧异。
“五日后的祈福日，你可否陪我去？”姜幼宁温声问。
顾钰寂一愣，他那日有约了。
可是拒绝的话却忽地卡在了嘴里，姜幼宁那单薄的身形，还有那隐隐泛着水光的眸子，鬼使神差地让他改变了说辞：“可以。”
五日后。
姜幼宁特地打扮一番，穿了件象牙色洒花长袄，披着大红羽缎斗篷，往日的沉稳尽变成了明艳活泼。
她立在雪中，笑靥如花，远远胜过院落中那红梅。
顾钰寂怔怔地看着姜幼宁，眼底不觉划过一丝惊艳。
没等他反应，姜幼宁拉着他就往祈福塔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塔下人很多，姜幼宁紧紧攥着顾钰寂的手，生怕人群将他们冲散。
顾钰寂看着被一只温暖小手握着的掌心，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
挤到塔下，姜幼宁仰望着祈福塔，叫顾钰寂一同许愿。
她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心道：天神在上，就让我自私一回吧，唯这一回！
她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还闭着眼的顾钰寂，目光深情缱绻。
顾钰寂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睁眼看着她：“怎么了？”
姜幼宁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那日同你说和离的事我没有在开玩笑。”
闻言，顾钰寂身形一震。
第七章 一月之期
“但我的条件是，接下来这一月，你将我当成你真正的妻，疼我，宠我，一月之后，你我一别两宽，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愧疚。”
姜幼宁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却如石头般砸在顾钰寂的心上。
他有些诧异，可心中又莫名的烦躁。
良久，他点点头：“好。”
见他同意，姜幼宁悬着而又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又有股止不住的苦涩蔓延开来。
她暗自甩掉那些悲戚，扬起抹笑容亲昵地挽住顾钰寂的手臂朝外走。
顾钰寂身体僵了僵，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他没有抗拒。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落在二人的黑发上。
这一刻，姜幼宁恍惚觉得她和顾钰寂走到了白头……
两人在外头玩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回府。
顾钰寂要送姜幼宁回房，她却拉住他，笑道：“从今儿起，你在府的日子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闻言，顾钰寂心生了几丝怜意，这两年他与姜幼宁甚少一同用膳，他的确没照顾好她。
顾钰寂点点头，算是同意。
姜幼宁心中不免有丝欣喜，但更多的是悲凉。
与他一起用膳都渐渐成了奢望，现在可以了，却是在和离与她离世前夕。
姜幼宁让小厮备了碗面。
顾钰寂听到“面”一字，才惊觉几日前是姜幼宁的生辰。
他眉心微拧，面带歉疚：“抱歉，我忘记了你生辰，明年我……”
“没事，你还能想起，我便很开心了。”姜幼宁打断他，语气风轻云淡。
不一会儿，小厮将面端上，顾钰寂将面推到姜幼宁面前：“尝尝。”
热气扑鼻，姜幼宁觉着眼眶微湿，她吸了吸鼻子，冷气涌进，像是又把利刃在她心肺间四处乱绞。
她看了眼顾钰寂，将那似乎带着血的咳嗽硬生生吞下，再匆匆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吃着。
“你慢些。”顾钰寂轻声道。
姜幼宁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味道，没有变过。”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顾钰寂的目光渐渐复杂。
姜幼宁低下头，一口口地吃着，热气中，她没能忍住的泪水滑进了嘴里，很咸很涩。
眼瞧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顾钰寂将她送回房后，转身便要离开。
“阿湛。”姜幼宁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软声道，“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顾钰寂闻言，剑眉微蹙：“清欢别闹，这不合适。”
“你答应我的，这一月将我当做妻子，既是夫妻，同榻而眠又怎会不合适？”
姜幼宁的语气里竟是少见的强硬。
见她不松手，顾钰寂沉默了，眼中却满是拒绝。
姜幼宁眸光一暗：“我只是想你留下来陪我，就这一晚，就当弥补过往的十年。”
这一句话像是攻破了顾钰寂坚硬的心墙，他眉目一展，眼中的拒绝渐渐消散。
已是深夜，床榻间二人和衣而卧。
姜幼宁并未睡着，她侧躺着看着身旁熟睡的顾钰寂。
这是她十年都不曾见过的，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她抬起头，轻轻抚过顾钰寂的脸，而后紧抱着他的手臂，心中的不舍让她眼眶一热：“阿湛，你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我不舍的你有半分为难。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下，姜幼宁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直至天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纱窗落进房中，姜幼宁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被一片暖意包围的感觉让她一愣。
她竟被顾钰寂紧紧抱在怀里。
姜幼宁心头一颤，这温暖和她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突然，喉间又是一阵痛痒，她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血腥味渐渐在嘴里蔓延开。
顾钰寂被惊醒，见姜幼宁突显病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说话间，忙唤外头候着的丫鬟去请府医。
姜幼宁按住他的手，嘶声回：“也许是活不久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