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只管低头守着几个茶炉煮茶,晌午也是茶饼垫肚子,晚一些就有人过来要浓茶来醒酒,指了指楼上正对着的一间,指派林苏送上来。
小丫鬟先去送茶,连送了两回都被退回来,嫌是茶味不对,后来小丫鬟便不肯再送,说是:“施公子在里头,喝着茶脸色不太好,好几杯都泼了,奴不敢再去,不若姑娘送一壶上去吧。”
林苏站了会,看着退回来的茶盏,只得重新煮了一壶,用茶盘托了送上去,珠帘内人影绰约,矮桌上搁着插瓶的腊梅,屏风后七八个花娘簇拥着两个男人,正围坐桌边说话谈笑。
她知道他常在楼里饮酒作乐,原先在江都时,他也多和蓝可俊厮混,对这一套都是惯熟的。
桌边的中年男子膀圆腰粗,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串的玉佩,看着是个富裕商贾,正低头咂着怀中花娘嘴里含着的美酒,祁江一身暗红衣袍,面白如玉,屋子里暖,面颊眼尾也沾着些燥红,怀中贴着个小巧玲珑的圆脸花娘,正仰着脸笑吟吟和祁江说话:“改明儿雪再下得厚些,公子也带我们去泛湖游船,观赏雪景可好。”
他低头下去,微微一笑,眉尾舒展,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声音也温柔:“怎么不好,你心诚些,夜里求老天爷再下一场雪,多带些人热闹些,大伙儿一块去。”
林苏进去,见风流也听风流,桌旁应当还有一人,空椅上还搭着件男人的深紫绸袍,旁侧的雅间里断断续续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一圈的欢声笑语时消时涨。
她将茶盘送在小桌上,转身要走,掀帘要走,听见身后人扬声道:“这茶味还是不对,再换一壶上来。”
怀中的花娘笑语如珠,半是娇嗔半是埋怨:“怎么一连好几趟,连壶茶都泡不好。”
她扭身问他,语气微微有些不耐,眉尖蹙着:“哪儿不对?”
“这是闽地的岩茶,你一味厚煮,就是一股焦气,把茶气都败了。”他就着花娘的手啜了一口,皱起了眉,声音也冷淡起来,“没喝过茶么?煮了多少回了,还是不开窍。”
“什么焦不焦的,施老弟你就太讲究。”旁侧的中年男子终于从花娘身上探出脸来,“要我说,再难喝的茶”挑起花娘娇娇的唇,“在这香唇里一渡,比王母娘娘的玉酿还要美几分。”
“我不常喝茶,也尝不出什么茶味焦味。”林苏垂眼就要走,“我再煮一壶送来便是,若还是不对,那只能请茶博士来煮。”
祁江捏着茶盏,瞧着她那副模样,将茶汤随手泼在暖融融的地上,蹙眉冷声道:“罢了,没的暴殄天物,好好的茶都被你糟蹋了。”
既然说罢了,林苏乜了地上的茶汤一眼,扭头就要走,又被中年男人笑语唤住:“这位姑娘看着倒是眼生,是新来的花娘?啧这双眼睛听着说话还有股冲劲上前来瞧瞧?”
又哈哈笑道:“施老弟,你这天香阁管得倒是不错,应有尽有,我倒是看一个爱一个,真比原先湘娘子在时有滋味啊。”
林苏听见唤她,身形一僵,顿在原地不动,祁江眼神晦暗不明投在地上,又撩起眼帘,默默看她,隔了好一会,才漫不经心道:“站在那耳聋没听见么?过来让李兄瞧一瞧。”
她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凝固,唇色微微有些发白,衣衫下的手轻颤,迈着绵软的步伐,一步一步拖着裙上前来,立在桌边。
两个男人都打量着她,中年男子笑呵呵的:“不错,这双眼生得水汪汪的,叫什么名字?”
祁江眸色阒黑,目光投在她面容上,轻声道:“姿色也不过如此,还是嫁过人的妇人,这竟也能入李兄的眼?那天香阁其他的花娘可都要哭倒在李兄面前。”
他撇了撇衣袖,将膝头的花娘推出去:“去,让李兄见识见识你的妙处。”
那名叫阮阮的花娘被猛然推开,笑嘻嘻圈着中年男人的腰,祁江将桌边人的手一拽,拽到自己怀中来坐。
她身上还轻抖着,心头满是冷意,被他裹在怀里,一只臂膀紧紧搂住纤细的肩臂,轻轻拍了拍,酒杯送到唇边,蹙眉不耐烦骂:“蠢东西,连茶也不会煮,话也不会说,要你来有什么用,再教不明白,早早赶出去是正理。”
林苏被他灌了一口烈酒,呛了两声,身上慢慢镇定下来,祁江把她嫣红的面庞摁在自己怀中,笑吟吟抬头看众人:“喝酒。”
酒喝了七八巡,中年男人兴致高涨,搂着阮阮去了另一间屋,一旁的声响刚歇,另一旁的又起来,多余的花娘都被遣了出去,一室人都散尽,只留两人在室内,祁江见怀中人不声不响靠在肩头,神色还算安静,一双卷翘浓密的羽睫眨在衣上,像细刷拂过一样生痒。
他这酒从晌午喝到现在,正是困倦的时候,闭着眼枕在椅圈上打盹。
林苏听见动静全无,也慢慢从他身上起来,眨了眨眼,摇摇晃晃往外走。
他闭着眼唤住她:“替我倒盏茶来。”
林苏顿了顿,依旧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他:“没有茶。”
“就你煮的那壶。”他声音冷淡,挪到软榻去坐,“以前的茶是怎么煮的,都忘干净了?”
“忘了。”她俯身斟茶,语气平静,“我不煮茶,曲池也不煮。”
祁江半坐在榻上,掀开眼帘,吐了口酒气,绷紧了下颌。
她把茶盏递给他。
他也不肯接,只是手臂撑在榻沿,两腿随意搭着,姿势慵懒,长睫低垂,扯了扯衣袍领口,透一点凉风舒缓炽热身体,而后抬起那双幽暗潋滟的眼,眉梢仍是一点微红,像从女人身上不经意沾的一点胭脂,目光灼灼盯着她。
“递过来。”
酒喝得微醺,有丝快活的兴味,只是他心上何时快活过,身上也从来受着煎熬,看她温顺弯下身体,把茶盏递过来,这才略微好受些,头颅倾前,抿了一点苦茶,嗅到她身上的甜香。
“身上干净了?”他挑眉问她。
林苏点点头。
他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换了姿势,手肘半撑着身体,屈膝支起长腿,整个人也顺着后倒,露出一点风流写意的散漫,也顺带着把她轻轻一搂,手掌抚在她后颈。
林苏被他的掌里顺带着往前,半扑在他身上。
他身上有清冽的酒香,混合着女人的脂粉味,还有一点苦茶的味道,是混沌又有些侵略的气息,不纯粹,却勾人。
祁江的掌落在她雪白纤细的颈项上,掌心生烫,力道却不容忽略,不许她动弹半分。
他目光幽深,眼神尖锐,像想刺穿她的皮肉,钻入她的骨髓,从她身体里破出去。
“刚才怕了?”男人的声音极轻飘,薄唇几未蠕动,像是从心底直透出的呓语,腔调平淡,却能听出几分冷酷。
她不说话,极力抑制自己的神情和动作。
隔厢的声响轻轻荡漾在耳边,那是声色放纵的龌龊,这里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摁在她后颈的手轻轻摩挲着滑腻的肌肤,掌沿轻轻施力,带着她低头。
林苏抬眼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潋滟眸光中的炙热,看见他眉尾几欲穿透肌肤的红泽,薄唇上沾的一点水光,心领神会,低头抽手解开他的衣带。
起初他的姿势还是懒散的,某一个瞬间,胸膛逸出一声轻哼,身体瞬间如拉开的弓,满弦提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