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虞便起了身,只叫了从粟家带来的丫鬟和车夫,在天色未明之前驾车离开行宫,打算回粟府。
路上道路并不平整,马车颠簸得粟虞有些头晕。
她靠在车壁上,脑海中哗啦啦涌出一场大火的画面。
高大巍峨的宫殿里都是火光,她看见一个女子躺在一张被血水浸染的大床上,绝望的一声声喊着要回家。
大火中,她瞧不见女子的面容,只是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像把刀子在她心口划,割得她胸口疼。
“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细碎嘈杂的脚步声。
粟虞还未来得及撩开帘子往外看,却有人先一步撩开帘子进来了,是陆楚铭。
陆楚铭身上带了股寒气,呼吸有些急,显然是听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的。
“月儿,怎么了,你走的匆忙,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脸上满是着急不假。
借着渐明的晨光,粟虞静静的看着他,又觉得,他好像不是旁人口中说的那般无情,他看她时,那双眼睛分明有光亮。
她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方才……做了个噩梦,想到了父亲,有些事,想回去问问他。”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刻,忽然有些沉闷。
陆楚铭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开口,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月儿,你后悔了,不想嫁给我了吗?”
粟虞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硬,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她便不嫁了吗?
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忽然多了一份心安,她难以相信,世人口里说的,和她见到的平安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回答我,月儿,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粟虞微微低下头,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平安,我想家了,想回家,想我爹爹,想娘亲,想我兄长了。”
陆楚铭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哄她:“那就回家,我送你回家。”
可他的心莫名有些发疼,他忽然想起小如说的,那时候粟虞临死前最后的愿望,也是说,她要回家。
可他永远给不了粟虞一个家,他只有那座冰冷的皇城,那里容不下一个家。
粟虞到底身子弱,还没到粟府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陆楚铭心疼,没忍心叫醒她,将她抱到房间里,让她继续好好睡一觉。
踏出房间,陆楚铭的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昨日同粟小姐提起宁嘉皇后的人都查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护卫拱手半跪在跟前:“回陛下,查到了,请陛下发落!”
陆楚铭皱了皱眉,冷冷开口:“处理了,朕身边容不下多嘴之人!”
第二十八章
这一觉,粟虞睡到日落西山,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她好像又做梦了,可是醒过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她洗漱好,粟徵已经在前厅等她一起用晚饭。
桌上就两个人,倒显得有些冷清。
粟虞没有胃口的装模作样吃了两口:“父亲,兄长今年过年该回兖州一起过吧?”
粟徵点了点头,嗯了一句。
粟虞这才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父亲当时要是多给我生两个姐姐妹妹就好了,兄长自领职以来都鲜少回家,吃个饭都如此冷清。”
粟徵笑了笑,也没多想便道:“你娘生你兄妹两个便够辛苦了,还想要个姐姐妹妹!”
粟虞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那便是说,从头到尾,粟家只有她一个女儿,那……宁嘉皇后又是谁?
是谁在瞒着她,又瞒了她什么?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能记起那些往事,哪怕,她越是记起,离自己寿命的尽头便不远了。
眼见婚礼将近,本来她与陆楚铭是不该见面的,可自她回来以后,陆楚铭便有些不对,处理完公务,他第一时间就是到粟府来陪她,却又绝口不提大婚之事。
一天三趟的跑,像是她随时会逃掉一般,她说想见顾听澜,陆楚铭却说顾听澜回小药谷了,暂时见不到。
可他越是这样,粟虞心里便更是不安。
方才入夜,粟虞饭后在园中刚走了两步,陆楚铭果然掐着点来陪她散步。
她走了一路,路径上有淡淡的花香,十分宜人。
忽然,她停下脚步,没有去看身旁的陆楚铭道:“平安,你从前,有爱过一个人吗?”
陆楚铭似乎对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脸上很平静的回了两个字:“爱过。”
粟虞抿了抿唇,心里像被硌了一块小石子,又问:“是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吗?”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这夜里的一阵晚风,却吹得陆楚铭心里一阵发凉。
世人只知道他偏宠赵绣儿,无人知道他所有偏执热烈的爱都只给过一个人,是眼前人。
见陆楚铭半晌没有说话,粟虞以为是他默认了,心脏像是被挤得发闷。
她抬头看向他:“那……宁嘉皇后呢?你不爱她,也会娶她吗?听人说,她死得很惨,还听人说,她姓粟。”
只那一刹那,提起宁嘉皇后四个字的时候,陆楚铭的喉咙像是忽然被什么梗住了,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说,她便静静等着,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良久,陆楚铭自嘲一笑,又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当然,只会娶我爱的人做我的皇后。”
粟虞面露不解,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你娶她的时候是爱她的,可最后,那样讨厌她,也是真的。”
陆楚铭脸色变了变,心里慌了一瞬,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抱住。
他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你莫多想,从前的事情都过去的,以后我们会好好的,我娶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
第二十九章
陆楚铭不敢说,他的妻子从来只有她一人,他的记忆在回兖州城后便已经恢复了。
可越是将从前的事情记得清楚,他便越是害怕粟虞知道太多自己的从前。
失而复得,这四个字实在太过珍贵,他不敢再有半分不小心将她弄丢了。
粟虞从他怀中挣开,一抬头,许是正好瞧见有皎皎月光落在他眼睛里。
她一时愣了神,忽然想起她梦中总是梦到的那个少年,少年的眉眼与眼前之人重叠。
她没来由的红了眼眶,鼻头酸酸的:“平安,你长得与他真像。”
陆楚铭皱了皱眉头,没有追问,只摸了摸她的头:“月儿,后日我便来娶你回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都不少。”
粟虞忽然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她是想嫁的,没有缘由的,她总是觉得平安就是她梦里常出现的少年。
她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眼前人,微微点了点头:“好。”
镇北王府。
东厢的院子里,一队护卫将整个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院子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听澜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上前来替他收好身旁散落的酒瓶。
“外面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撤走!”顾听澜将酒杯用力拍在桌上,眸子里已经染上稍许醉意。
小厮一脸为难道:“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听说三日后才会离开,在此之前,公子不能离开这个院子一步。”
“啪——”顾听澜手中的酒杯忽然被捏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鲜血自手心渗出,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三日后……那到时婚礼都结束了,他就是再想阻拦,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他将宁嘉皇后的事情告诉了粟虞,陆楚铭转头就让人将他软禁起来。
这不是问心有愧,又是什么!
“欺人太甚!”顾听澜大为恼怒,将手中的碎片狠狠掷碎在地。
小厮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院外的守卫,压低了声音才道:“公子还是安心待三日吧,老王爷也说了,等粟小姐成婚以后,再为公子寻一门好亲事!”
好一门亲事!
顾听澜怒极冷笑了一声,陆楚铭以为成了婚,一切便就能尘埃落定吗?
他重新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天下人都知道,宁嘉皇后出身粟家,一年前难产而死,况且粟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而这一年来,虽然只有小药谷的人才知道粟虞的存在,但粟虞也层亲口跟他说起过,她是粟徵的亲生女儿,天下断然没有死而复生之理。
从前他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粟虞的存在极为矛盾。
要么,如今的粟虞是粟徵这么多年在外的私生女,从未有人知道。
要么,便是当年的宁嘉皇后根本就没有死,就是如今的粟虞。
这样的认知忽然让顾听澜感到头疼,如今细细想来,倒确实更像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