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并不言语。
“实在不行,挑个日子,家里雇个喜轿,把你送到施家去。”
“浑话,哪有做女子的,自己把自己送亲的”
紫苏知道,这接亲的日子,可能会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即便来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过的,不把她戳出千疮百孔不会罢休。
也许是一直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
冷冷的眼,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半夜里,房里烧起了一把火,火是从喜服上先烧起的,而后是那些鲜亮的缎子、衣裳、床帐、屋舍
邻里众人把紫苏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上烧伤了一块,烟灰把嗓子熏坏了。
消息传到施家,上上下下忙着云绮的婚事,半点也不得空,大家都坐在主屋陪施老夫人说话,南允初听下人说罢,皱了皱眉:“不吉利。”
“不过是她病着,晚两日去接,又逢着云绮的事,倒开始想不开寻短见了。”他声音平平淡淡,“不识抬举。”
施老夫人也觉得不吉利,全家人更觉得不吉利。
人是不能要的。
“念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把她的奴契归还与她,让她自己过活吧。”南允初道,“那些聘礼烧了就烧了,也不再追究。”
施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就这样吧。”
旁侧也有外人在,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府上这样的人家最是少见,老夫人、大哥儿都是心善的,必有福报。”
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出个弧度,露出个不知是讥诮还是敷衍的笑。
第67章第67章
云绮的婚事没有大肆操办。一是方家清贫, 二是施家近来闹的那些事,多少伤了根本,施老夫人不愿招惹太多风言风语, 只请了一帮子女眷提前几日来暖房。
况家阖府都来了,苗儿的肚子已完全显出来,况学小心翼翼扶着, 生怕有个闪失。苗儿领着婢女去内院,先拜了施老夫人, 再贺了云绮和桂姨娘,最后往蓝家去。
田氏和芳儿都在屋内枯坐, 原来是田氏羞于出来见客,施家也不愿让她过来, 脸面丢尽,日子不好过, 田氏只翘首盼着蓝可俊归家,掐指一算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路上再耽搁, 想来标船也快回江都了。
田氏见大女儿养得面色红润, 身条丰盈,再一呷手边的淡茶,话里话外也忍不住怨天怨地。
苗儿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皱眉道:“如今有片瓦栖身, 母亲就该感恩戴德,成日抱怨这些有何益处, 还白损了自家阴鸷。”
她向来温顺,从不辩驳田氏的话语,如今嫁了人倒有了几分底气, 田氏听女儿这般说,心底也凉了三分,赌气道:“你如今是有了好日子,对我们不闻不问,心里也百般嫌弃,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
苗儿心里也有气,直冲冲从椅上站起来,扶着婢女的手就往外走,往外头去寻陆今安。
陆今安不在主屋里陪施老夫人,也不陪着女眷坐,正和孙先生在厢房清点云绮的嫁妆,一共六十四台箱笼,都用红绸扎着,贴着大红喜字,这些今日都要送到方家去,瞥见苗儿过来,只怕脚下东一只西一只的箱笼绊着孕妇,陆今安连过去扶:“这儿乱糟糟的,姐姐当心脚下。”
苗儿目光在那些箱笼上扫过,晓得这其中有不少是当年施家为陆今安添置的嫁妆,如今都给了云绮,那陆今安的婚事施家是如何打算?
她心头存着疑惑,又不便多问,只含糊道:“我和三妹妹,都沾了二妹妹的光”
陆今安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这些都是祖母先备着的,也不拘给谁,我也是用不上的,三妹妹能用再好不过”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后来南允初也来,穿着件很是鲜亮的云中紫的绢衫,衣领袖摆缀着团花蛱蝶,行步风流,尽显清俊,正配着陆今安的杏子红的裙,落在眼里都是鲜妍可人。
正逢着吉时,礼乐奏起,炮仗高燎,家丁将嫁妆一架架抬出去。观嫁妆正是女方家最紧要的一项,家里宾客听见鞭炮声,晓得到了时辰,都聚集在道旁,见那些床、橱、妆奁镜架、花瓶、锦被一架架往外走,纷纷鼓掌喝彩,陆今安唯恐人群挤着苗儿,携手出去:“我们去看看云绮妹妹。”
云绮年龄还小,自己也没料防就这么嫁了,见着耳边人说话,外头又抬嫁妆又唱和,还有专请来的伴婆左右说着喜庆话,坐得又羞又别扭。
苗儿肚子沉,早早就被况学接去,安置在客房里,这夜里陪着云绮的只有陆今安一人,姐妹两人合躺在一张床上,云绮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上一次姐妹两人有这么亲近的时候,还是在绣阁里,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嗳,你睡了吗?”云绮轻声喊。
“没有。”陆今安闭着眼回她。
“没嫁给张圆,你心底难受吗?”云绮翻了个身,问她。
“嫁给方玉,你难受吗?”陆今安反问她。
云绮噘嘴,起初还不说话,闷了半日:“起初难受,后来想通了,就好些”
“我也一样。”陆今安回道,“想通了就好了。”
“那不一样。”云绮嘟囔,“我和你不一样”
云绮声音低下去:“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坏,但也不是太坏”
陆今安咯咯笑了。
云绮见她笑得灿烂,倒回枕上,低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从进这个家门,你都是故意的,大家都偏心你,特别是大哥哥”
“后来我想你和大哥哥感情那样好,也许是你们两个都一样表里不一”她突然谈兴大起,“在你没来家之前,家中只有祖母、爹爹、大娘子和姨娘、大哥哥和我。哥哥要念书,所以爹爹更喜欢带我玩,每回我跟哥哥说那些吃的玩的,他都一声不吭,假装没听见,但我随口说出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有时候我觉得大哥哥样样都好,孝顺祖母,爱护家里,温柔体贴,又觉得不是这样”云绮嘀咕,“他也有很冷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一只野猫偷咬了祖母养的雀儿,那雀儿折断了翅膀,在地上扑腾惨叫,大哥哥袖手旁观了很久,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救,后来大娘子把哥哥责骂了一顿,大哥哥却说,雀儿多半是活不成的,还不如留给野猫果腹。”
陆今安从被内探出一只手,握住云绮:“你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又叨絮了这么多,是不是在紧张明日出嫁?”
云绮咬唇,胸膛内辣的难受,倚在枕上,半晌道:“我不想像我姨娘那样过一辈子。”
“方玉是个正人君子,你和他以诚相待,日子不会难过的。对他母亲和妹妹也好一些,笼络住人心,人心自然也向着你。”
“像你那样吗?”
“对,像我那样。”陆今安苦笑。
次日晨起,又是一个吉日,衣香鬓影,语笑喧阗,笙箫鼓乐大作。
施家将凤冠霞帔的云绮送上喜轿,锣鼓喧哗,鞭炮盈天,众人簇拥着一双新人出门。
陆今安看着方玉将新妇接走,也看见南允初在人群中谈笑自然,看见桂姨娘淌着泪,看见喜哥儿追在喜轿一侧,漫天撒糖。
人一个个都往外走,却没有新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