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是孟梦妍顾翰睿讲的什么-免费小说孟梦妍顾翰睿全文完整版在线阅读
时间：2023-05-08 13:11:01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半年前，她作为先锋跟随顾翰睿讨伐南疆。
班师回朝时遭敌军探子暗箭，顾翰睿为保护她，才被涂有寒毒的箭射伤。
思及此，孟梦妍心如锥刺。
顾翰睿身为车骑将军，若是此生不能动武岂不是要比死还痛苦！
大夫走后，她终是忍不住抚上顾翰睿苍白的脸。
顾翰睿嚅动着唇：“婉蓉……”
孟梦妍的手颤了颤，堪堪收回。
一种说不出的狼狈涌上她的心，让她不敢再细听顾翰睿的梦呓。
跟来的紫兰顾不得自己，忙拿出手帕帮孟梦妍擦着脸上雨水：“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小姐不能再受凉了，奴婢求您，心疼心疼您自己的身子吧……”
孟梦妍混不在意：“爹曾说过，京城外的山上长有凤林草，可缓解南疆的寒毒。”
她顿了顿，看向昏迷中的顾翰睿：“紫兰，你照看好将军。”
说完，孟梦妍不顾紫兰的劝阻，命人备马出城。
那凤林草只有自己知道模样，她必须亲自去！
天渐黑。
泥泞中，一个杏色身影艰难前行。
荆棘在孟梦妍手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雨水淌过伤口，寒意入骨。
心脏撕裂般的痛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力气。
孟梦妍咬着牙，低头点点翻找那记忆中的药草。
直至雨停，月亮高挂枝头，孟梦妍终于在一处蛇窝旁找到凤林草。
等她用尽所有力气赶回将军府时，天已微亮。
踉跄着走近顾翰睿的房间。
正要推开门，孟梦妍听见门里传来林婉蓉哽咽的哭声！
“晏郎，你可算醒了，伤口还疼吗？”
孟梦妍放在门槛上的手立时僵住了。
顾翰睿较以往温和许多的声音随之传入她耳中：“我并无大碍，倒是你，身子这么弱还守了我一夜，辛苦了。”
房内。
林婉蓉微叹：“我以为姝宁会照顾你，但来时不见她，许是她的病也没好全。”
闻言，顾翰睿神色骤沉：“她哪是没好全，不过是跟我闹性子罢了。”
门外，孟梦妍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抓着枫林草的手颤抖着，湿透的衣裳被风吹的好似冰化，又如千斤之石压在身上。
这一刻，她强忍在喉间的腥甜彻底压不住！
“哒！哒！”
血顺着孟梦妍苍白的嘴角滴在地上。
天旋地转间，她陡然瘫倒。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顾翰睿抬头看去，目光一紧。
门槛上，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无力垂落着！
======第7章======
只一瞬，那只手仿佛触碰到烈火般收回。
林婉蓉比顾翰睿反应更快：“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推开门，不见人，只是地上凝着一团殷红。
顾翰睿还是起身过去，看着那片刺眼的血色，一种说不出的烦闷萦绕在他心头。
沁春院。
孟梦妍抓着凤林草，举步艰难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被顾翰睿屏退回院落的紫兰，见孟梦妍如此狼狈，忙跑过去：“小姐！”
孟梦妍脱力地靠在紫兰肩上，颤着手将凤林草递给她：“去，给将军煎药……”
话未说完，她一头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
朦胧间，孟梦妍听见大夫呵斥：“简直胡闹，现已病入心肺，莫说冬日，能挨到秋天都已是勉强！”
紫兰悲伤的哭声顿时响起。
孟梦妍强提着口气，抓住紫兰的手，哑声嘱咐：“不许告诉将军，谁都不准知道……”
看到紫兰点头，她才无力放开，连喘息分外艰辛。
凝着淡青色的窗幔，孟梦妍眼眶渐红。
无言中，她回想着许多年前和顾翰睿的记忆，奢求着仅有的一丝余温。
几日后。
服用过凤林草的顾翰睿伤好了些，又开始忙于军务，似是也忘了孟梦妍。
一场春雨过后，枯枝渐生新芽。
孟梦妍的身体渐好，但已大不如前。
城外，燕回湖。
孟梦妍站在湖畔，眼神渐暗。
这样的春景，顾翰睿怕是再也不会和她一起看了。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来此踏春，想不到晏小姐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孟梦妍闻声转身。
谢景玉缓缓走来，儒雅俊秀，君子之姿如是。
看见他，孟梦妍便想起那日在顺天府的事，不觉有些窘迫：“谢公子，之前的事……”
话还未说完，谢景玉便抬手打断。
他眉眼温润：“晏小姐直爽率真，我其实很佩服。”
闻言，孟梦妍有些诧异。
微风掠过，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孟梦妍抑着喉间的涩痒，几欲表明病情，却见谢景玉凝着远方，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眷恋。
她愣住，似是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孟梦妍迟疑开口：“你……”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谢景玉低眉苦笑，“生在士族，从来身不由己，何况一桩婚事。”
言语间的无奈和悲凉像刺扎在孟梦妍心口。
直至此刻，她明白了何为感同身受。
孟梦妍眺望远处青山，满口苦涩：“是啊，身不由己……”
与谢景玉聊了一会儿，孟梦妍也打消了提退婚的念头。
他们都是这世间有所求而不得的人，即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未时过半，孟梦妍才辞别谢景玉回府。
不想刚进沁春院，竟又看见林母坐在院中。
孟梦妍愣在原地，双腿也沉重的迈不开。
林母见她回来，便放下茶盏，起身走来：“几日不见，你瘦了许多。”
虽是关心的话语，孟梦妍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想起那日林婉蓉手中的丹青，她冷下脸：“若林夫人的来意还是让我助您女儿入府，就请回吧。”
林母面色僵了瞬，却很快恢复：“姝宁，你我终归是母女，何必争锋相对。”
孟梦妍喉间一哽，张嘴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的母亲，从见面开始，没过叫她一声女儿。
这句母女，让孟梦妍心口一阵莫名的钝痛。
林母扫视着将军府大气的庭院：“你虽自小与我失散，但也成了尊贵的将军小姐，何况如今即将和谢景玉成婚，哪点苦了你？”
说着，她语气间多了分怨怼：“你有了良缘，为何就不能成全婉蓉？”
孟梦妍呼吸发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凝结。
她紧握着拳，未愈的伤口被摩出了血丝：“那林夫人要我如何成全？”
林母全然不在意她苍白的面容：“听说建州一带倭寇突袭，皇上定会让顾翰睿出兵平乱。”
她看着孟梦妍颤抖的眼眸，一字一句：“我要你替顾翰睿出征，让婉蓉安心和他成亲。”
======第8章======
乌云随着风渐渐覆盖京城，又如巨石压在孟梦妍心头。
她死死抑住心底翻涌的悲戚：“若我死在战场，你是不是也安心了？”
林母神色掠过一丝不耐，避而不谈：“你亲口说虎父无犬女，既已是将门之后，难道不该冲锋在前？”
话毕，她也不再多言，留下一句“你自己斟酌”便离去。
擦肩而过时，曾经让孟梦妍安心的茉莉香是那么的刺鼻，那么让她痛心……
半晌，孟梦妍转身跑出沁春院。
林母早已不见身影。
天空飘起细雨，街上行人四散避雨。
孟梦妍捂着震痛的胸口，踉跄瘫坐在客栈旁的台阶上。
她攥着衣襟，混乱的思绪不断撕扯着脑袋。
忽然，一只抓着半个馒头的小手出现在眼前。
孟梦妍怔愣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六七岁的女童看着她：“大姐姐，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凝着那脏兮兮的馒头，孟梦妍一时忘了痛楚。
她抬手擦去女童脸上的灰：“快下雨了，你爹娘呢？”
女童没说话，头跟着眼帘垂了下去。
一旁揽客的小二接过话：“这孩子是跟着她娘从建州逃难来的，不过那妇人前些日子病死了。”
女童仰起头，漾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娘说等坏人被赶走，爹就会来接我回家。”7
孟梦妍心底狠狠一抽，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会的，你一定能回家……”
说话间，她望向皇宫的目光逐渐清明。
傍晚时分。
顾翰睿从军务处回府时，就见多日不见的孟梦妍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前，不觉一愣。
“不是病了？怎么不去歇息。”他蹙起眉。
孟梦妍站起身：“我想着哥哥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所以做了几个菜。”
顾翰睿本想推脱，可对上她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
沉寂中，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烛火明亮，顾翰睿却怎么也看不清孟梦妍的眼神。
他唤了声“姝宁”，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孟梦妍摩挲着筷子：“今日我进宫见了太后，太后说与我相谈甚欢，想留我在宫中住些日子。”
闻言，顾翰睿动作一滞：“也好，你大婚在即，在宫里还能学点规矩。”
各自回房时，孟梦妍才得了顾翰睿一句“进宫后莫要胡闹”。
沁春院。
孟梦妍抚摸着她第一次上战场时，晏父送给她的盔甲。
冰冷的触感渗进心底，化作寸寸牵念。
孟梦妍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红着眼的紫兰：“我跟总管说了，等我出征后，你就可以出府不用做丫鬟了。”
话音刚落，紫兰便跪下：“奴婢无父无母，若非小姐施恩，奴婢早就死在街头，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说着，她磕了个头：“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孟梦妍看着紫兰眼中磐石般的倔强，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傻啊……”
夜阑。
晚风晃动着树叶，房门被轻轻推开。
孟梦妍走到床畔缓缓坐下，借着月光凝着正熟睡的顾翰睿。
她伸手欲触摸顾翰睿的脸，指尖却定在他眉眼上空。
“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是你妹妹，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倾慕你，能无所顾忌的叫你‘平澜’……”
孟梦妍极轻的声音像是带着毕生悲凉。
她竭力忍着那因不舍而起的痛和泪：“每次征战你都在前方护着我，这一次，换妹妹护你吧。”
孟梦妍收回眷恋目光，悄悄转身离开。
罢了，只要顾翰睿一生安康，她还有何放不下。
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顾翰睿不知梦琅嬛付费整理见什么，微张的薄唇溢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姝宁……”
======第9章======
卯时，天边泛起丝鱼肚白。
一身戎装的孟梦妍来到晏父墓前，掀袍跪下。
“爹，女儿要出征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动着坟上青草，吹红了她的眼角。
孟梦妍挺直着背，目光坚定：“爹，女儿记得您说过，身为晏家人，要死得其所，宁死沙场，不负百姓。”
话至此，她又想起了顾翰睿，微刺的心颤了颤：“所以女儿决定替兄出征！但求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哥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孟梦妍深吸口气，对着墓碑叩了三个头：“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老养育之恩，唯还一个无恙江山，才不负爹和哥哥的多年爱护。”
风扬起孟梦妍的披风，呼啸着声声诀别。
她终是没能将自己的病吐露半分，她怕晏父在天上都为她忧心。
初升的朝阳下，孟梦妍踏马南去，再未回头。
将军府。
巳时过半。
顾翰睿正在后园练剑，伤口猛地一震，痛的他只能停下。
他捂着痛处，冷汗划过紧拧的眉眼。
从未有过的不安漫过的顾翰睿心，让他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话。
“将军，李公公来传旨了！”
顾翰睿敛去情绪，将剑扔给小厮便朝前厅走：“去叫姝宁来接旨。”
小厮愣了愣：“小姐一早就进宫了。”4
顾翰睿步伐滞了瞬，而后更大步地离去。
前厅内。
李公公面对将军府众人，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顾翰睿忠肝义胆，太傅之女林婉蓉贤良淑德，此番天作之合，朕特赐二人择良日完婚！”
顾翰睿一怔，思绪竟混乱几分。
在李公公的提醒下，他才接了旨。
道贺萦绕在耳，顾翰睿却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如山。
众人散去后，他不知不觉走到沁春院，却只看见一个扫落叶的丫鬟。
推开房门，寂寥迎面扑来。
顾翰睿环顾着房间，目光渐沉。
隐约间，他的心的一处也好像空落落的，不知缺了什么。
……
五日后。
孟梦妍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建州。
往日繁华街巷，如今一片死寂，连一声鸟鸣也无。
城外斑斑血迹残留，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望着建州城上敌军的战旗，穿着甲胄的紫兰不安地看向孟梦妍：“将军……”
孟梦妍攥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眼眶通红。
她深吸口气，举起战旗，朝身后将士们沉声高喊。
“我朝锦绣山河岂容贼寇践踏，百姓正等我们凯旋，杀！”
“杀！杀！”
战鼓齐鸣。
城墙上万箭齐发，倭寇大军齐出。
下一刻，两支军队碰撞在一起，黑色和赤色交融厮杀。
孟梦妍挥着战旗，手持宝剑冲锋在前。
不一会儿，盔甲就沾满了血。
“将士们，建州城的百姓还在等我们，这一战，我们只能赢！”
孟梦妍带兵生生破开敌人的长蛇阵，在万箭中杀出条甬道。
敌军在建州城留守的兵力不多，孟梦妍很快攻破了城门。
可当推开城门那一刻，她瞳孔骤然紧缩。
放眼望去，整条道路堆满了百姓尸体，鲜红的血犹如溪流，慢慢淌过脚下……
敌军屠城，城内早已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面对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孟梦妍想起京城等待回家的女童，还有即将与林婉蓉成亲的顾翰睿。
她握紧剑，哑声开口：“众将士听令，我孟梦妍起誓，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话落，将士们单膝下跪，齐声高回。
“我等誓死追随晏将军，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第10章======
转眼间，暮春四月。
李公公一如既往地将孟梦妍在宫内安好的消息送进将军府。
只是这次又说太后要多留孟梦妍些日子，连同婚事也下令延期。
待李公公回宫时，顾翰睿终是忍不住开口：“望公公与姝宁说一声，让她早些回来，别扰了太后安宁。”
李公公迟疑了瞬后才点点头。
出了将军府，李公公回头看着府门上御赐的“精忠报国”四字牌匾，摇头叹息。
天色阴沉，不一会儿下起了细雨。
顾翰睿眉头深锁立在檐下，说不清的感受萦绕在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罢了，若孟梦妍不想嫁，自己便等她回来，好好商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建州城。
背负刀伤的孟梦妍握着沾满敌军血的剑，带领剩余的将士在城下厮杀。
血肉横飞间，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也开始销蚀孟梦妍仅剩的力气，夹杂着血腥味的风犹如冰霜扫过她战损的盔甲。
谁也没想到，这次倭寇重卷，竟还联合了南洋海匪！
二十万人对五万，但将士们却没有丝毫胆怯！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孟梦妍看着剑上被敌人的血覆盖的诗句，目光坚毅。
爹，今日女儿必不坠我晏家威名！
她死死咽下满口腥甜：“先锋听令！”
先锋砍倒一个敌人：“属下在！”
孟梦妍一字一喘：“你带领余下将士撤退到城中，闭城防守等待援军！”
先锋怔了瞬，却回身继续击退敌兵，嘶声高喊：“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犹如军鼓般的呼喊震响天际，刀光剑影中，没有一个人撤退。
孟梦妍握着剑的手颤了颤，只觉胸腔有团火，烧的她眼眶生疼：“本将命令你们撤退！”
话音刚落，数十支敌箭带着疾风朝孟梦妍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先锋与几个副将冲到孟梦妍面前，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
滚烫的血溅在孟梦妍脸上，灼烧感瞬间袭入心脏。1
先锋与副将们身负数箭，缓缓转身望着孟梦妍：“我等无能，不能……再保护将军……”
说着，他们猛然将剑扎入脚背，剑锋刺穿骨血，深深立在黄土之中后才闭上眼。
孟梦妍似是已经忘记了疼痛，通红的眼睛深深铭刻着面前一张张坚毅的脸。
“有尔等忠将，上天岂会亡我家国！”
“将军！”
紫兰捂着伤，拼命杀到孟梦妍身边。
孟梦妍深吸口气，斩下自己一缕头发塞到她手中：“回京后，记得把它埋在我爹坟前。”
紫兰一怔，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握紧了手中剑：“奴婢早就说过，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话音刚落，敌兵的刀便朝紫兰挥来。
孟梦妍奋力推开她，以剑抵挡：“你立刻回京请旨增兵！这是军令！撤！”
紫兰捏着手中的头发，咬牙应声：“是！”
仅剩的将士们跟着孟梦妍，为紫兰开出一条甬道，看着她远去，而他们一个个倒下，手中依旧紧握着刀枪。
孟梦妍每一次挥剑都越来越吃力，四肢也随着鲜血的流失越渐冰凉。
“跪下！跪下！”
不知何时，周围只剩下敌兵的叫嚣。
孟梦妍喘着气，猩红的双眼扫过逼近的敌人，冷凝的目光中只有睥睨尘土的高傲。
突然，几支箭穿过先锋的遗体，刺进孟梦妍的胸口。
孟梦妍踉跄站稳，握紧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先锋他们一般刺入脚背，迎风挺直背脊。
她眼眸逐渐涣散，只留下一句铿锵余音：“晏家后人，宁死不跪！”
……
“轰隆！”
京城的夜空几道响雷划过，睡梦中的顾翰睿惊坐而起。
不等他反应，胸膛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这种痛就像铁水熔着骨血，连心脏的跳动都带着窒息的抽离感。
顾翰睿揪着衣襟大口喘息，额间脖颈青筋凸起。
好半晌，他才缓和过来，看着窗外漆黑夜色中，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出了神。
天色刚亮。
顾翰睿一如既往出府准备去军机处处理军务，可刚出府门，一道急促地马蹄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看去，竟见身着戎装的紫兰策马而来。
她几乎是摔着下马，脸上干涸的血和污泥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将军……快，快去救小姐……”
顾翰睿眸光一紧：“你说什么？”
紫兰强忍浑身疼痛，字字泣血：“两月前，小姐进宫请缨出战，但前些日子被敌军偷袭，困于城中……”
“胡闹！”
顾翰睿震怒一声，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不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孟梦妍居然胆大到领军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事……
顾翰睿不敢再想，跃上马后奔向皇宫。
当晚。
顾翰睿带领三十万援军全速南下，奔赴建州。
他紧握着剑柄，摩挲着似是想找到一丝安心，可心口那空荡的一角还是疼痛难忍。
顾翰睿望着远方，眼神渐深。
“建州城危在旦夕，全军全速前进，支援建州！”
姝宁，等着我！
三日后。
几乎不眠不休的三十万大军赶到建州城，然而这里什么没了。
没有敌军，亦没有晏家军，尸横遍野，荒凉的如同乱葬岗。
“将，将军……”
这时，紫兰噗通一声跪下，通红的双眼怔望着不远处如松柏屹立不倒的人。
顾翰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呼吸陡然一滞，连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结。
城门下，站立一个着身中数箭、穿着银白盔甲的熟悉身影。
微风吹来，掀起那人垂落的黑发，一张不屈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顾翰睿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孟梦妍！
======第11章======
正值春日，顾翰睿却觉每一缕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站了很久，才艰难地迈开双腿走向城门下那消瘦的人儿。
孟梦妍惨白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与污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绷紧的唇似是在坚守身为将领的最后一丝骄傲。
顾翰睿艰难抬起手，犹如对待易碎物般触碰那张脸。
冰冷的触感像是烈火，烫的他掌心颤抖：“姝宁，我来了……”
沙哑的呼唤被风吹到孟梦妍的耳边，可她就像座石像，毫无反应。
几乎是瞬间，顾翰睿的心全然崩塌，懊悔、自责与悲痛如山将他压倒。
他双眼充血，将孟梦妍揽入怀中：“有哥哥在，哥哥带你回家……”
紫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纷纷下跪，神情悲怆地凝着傲然不屈的女将军。
“噌”的一声，顾翰睿拔出刺在孟梦妍脚上的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城内。
她好轻。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顾翰睿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2
“姝宁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姝宁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顾翰睿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顾翰睿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顾翰睿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顾翰睿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顾翰睿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晏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晏的将领吗？”
顾翰睿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顾翰睿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顾翰睿：“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顾翰睿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晏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顾翰睿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顾翰睿，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顾翰睿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姝宁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姝宁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孟梦妍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顾翰睿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顾翰睿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顾翰睿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顾翰睿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顾翰睿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姝宁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8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顾翰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顾翰睿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孟梦妍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顾翰睿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顾翰睿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顾翰睿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孟梦妍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顾翰睿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孟梦妍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顾翰睿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顾翰睿嚅动着苍白的唇：“姝宁……”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顾翰睿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顾翰睿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孟梦妍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顾翰睿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孟梦妍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平澜……”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姝宁！”顾翰睿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孟梦妍。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顾翰睿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顾翰睿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孟梦妍？”
顾翰睿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孟梦妍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顾翰睿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姝宁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顾翰睿，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孟梦妍死了，她和顾翰睿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半晌，林婉蓉越过顾翰睿就要走。
行至房门处，她突然停住脚道：“晏将军，即便你想着孟梦妍也无用，毕竟她已经死了。”
这话像刀刃划过顾翰睿本就疼痛的心。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眼眶酸涩。
他何尝不知道孟梦妍死了，只是心中那丝牵念，让他不能释怀。1
万千后悔，都成了无尽的遗憾。
次日。
天刚亮，顾翰睿便来到孟梦妍和晏父的墓前。
他看着晏父的墓缓缓跪下，慢慢烧着纸钱：“爹，平澜不孝，没能保护好姝宁，让您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话至此，他似乎连看孟梦妍坟墓的勇气都没有了。
顾翰睿就这么跪着，直到纸钱烧尽了都没起来。
没一会儿，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雨。
一阵脚步声由近至远。
顾翰睿侧目望去，见一袭苍色长衫的谢景玉撑伞而来。
谢景玉停在孟梦妍面前，凝着碑上的名字，眼中满是怜惜和悲悯。
“你可曾后悔？”他沉声问。
顾翰睿怔了瞬，缓缓起身：“悔不当初。”
可纵然再悔，孟梦妍也回不来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悔，终究会伴随他一辈子。
半晌，顾翰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景玉看着孟梦妍的墓碑，长叹一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雨幕中，顾翰睿凝着远方的青山，视线渐渐模糊。
他戎马半生，向来流血不流泪。
可这些日子，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泪都流了，甚至觉得日后受多重的伤都已经不足为惧。
此生最痛，他已经尝过了。
夕阳西下，故人永无归期。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苏州，城中人来人往，商贩的喧嚣从街头传到街尾。
晏员外府。
胭脂的香气将床上昏睡之人的意识逐渐唤醒。
孟梦妍慢慢睁开眼，模糊中，只看见被风吹起的水绿色床幔。
这……是哪儿？
她拧起眉，只觉脑袋昏沉地像被灌入了千斤重的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孟梦妍奋力眨眨眼，视线也开始清晰，只见一个妇人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姝宁？你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
听着妇人关切的询问，孟梦妍张张嘴，眼中噙着丝疑惑：“你……是谁？”
======第14章======
晏母听见孟梦妍这话，心咯噔一下：“姝宁，我是娘啊。”
闻言，孟梦妍怔住。
娘？
纵使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她还记得亲生母亲那让她替兄出征时冷漠的脸，与面前这个满含关切的妇人大相径庭。
想到这儿，孟梦妍面色一变。
对了，战事还没了呢！
她挣扎着起身，连声问：“建州城情况如何？朝廷可有派兵增援？”
晏母脸色渐白：“姝宁，你别吓娘……”
说着，她转头朝身边的丫鬟小青道：“快去叫大夫！”
小青忙应声跑了出去。
不等晏母反应，孟梦妍突然下床就要往外走，可无力感让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倒了梳妆台上。
“姝宁！”晏母起身扶住她，急红了眼，“你这是做什么啊？”
孟梦妍喘了口气，抬眼时瞳孔骤然紧缩。
镜中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眉如远黛，眼如水杏，即便脸颊苍白，也遮不住那骨子里的俏丽。5
只是一瞬，无数记忆涌入孟梦妍脑海，刺痛感让她拧起了眉。
恍惚中，她看见现在的自己对镜梳妆、临窗读诗，甚至在花园中跟着丫鬟扑蝶嬉戏，最后在阁楼上不慎摔下楼……
孟梦妍闷哼一声，捂着头跪倒在地，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晏母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姝宁！”
几日后。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都弥漫着股潮气。
孟梦妍坐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
小青端来杯热茶，忍不住劝了句：“小姐，您伤还没好全，还是进屋休息吧。”
孟梦妍摇了摇头，突然问：“小青，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听了这话，小青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不是戏文里的事？”
孟梦妍收回目光，怅然的眼神越渐复杂。
班师回朝时遭敌军探子暗箭，顾翰睿为保护她，才被涂有寒毒的箭射伤。
思及此，孟梦妍心如锥刺。
顾翰睿身为车骑将军，若是此生不能动武岂不是要比死还痛苦！
大夫走后，她终是忍不住抚上顾翰睿苍白的脸。
顾翰睿嚅动着唇：“婉蓉……”
孟梦妍的手颤了颤，堪堪收回。
一种说不出的狼狈涌上她的心，让她不敢再细听顾翰睿的梦呓。
跟来的紫兰顾不得自己，忙拿出手帕帮孟梦妍擦着脸上雨水：“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小姐不能再受凉了，奴婢求您，心疼心疼您自己的身子吧……”
孟梦妍混不在意：“爹曾说过，京城外的山上长有凤林草，可缓解南疆的寒毒。”
她顿了顿，看向昏迷中的顾翰睿：“紫兰，你照看好将军。”
说完，孟梦妍不顾紫兰的劝阻，命人备马出城。
那凤林草只有自己知道模样，她必须亲自去！
天渐黑。
泥泞中，一个杏色身影艰难前行。
荆棘在孟梦妍手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雨水淌过伤口，寒意入骨。
心脏撕裂般的痛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力气。
孟梦妍咬着牙，低头点点翻找那记忆中的药草。
直至雨停，月亮高挂枝头，孟梦妍终于在一处蛇窝旁找到凤林草。
等她用尽所有力气赶回将军府时，天已微亮。
踉跄着走近顾翰睿的房间。
正要推开门，孟梦妍听见门里传来林婉蓉哽咽的哭声！
“晏郎，你可算醒了，伤口还疼吗？”
孟梦妍放在门槛上的手立时僵住了。
顾翰睿较以往温和许多的声音随之传入她耳中：“我并无大碍，倒是你，身子这么弱还守了我一夜，辛苦了。”
房内。
林婉蓉微叹：“我以为姝宁会照顾你，但来时不见她，许是她的病也没好全。”
闻言，顾翰睿神色骤沉：“她哪是没好全，不过是跟我闹性子罢了。”
门外，孟梦妍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抓着枫林草的手颤抖着，湿透的衣裳被风吹的好似冰化，又如千斤之石压在身上。
这一刻，她强忍在喉间的腥甜彻底压不住！
“哒！哒！”
血顺着孟梦妍苍白的嘴角滴在地上。
天旋地转间，她陡然瘫倒。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顾翰睿抬头看去，目光一紧。
门槛上，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无力垂落着！
======第7章======
只一瞬，那只手仿佛触碰到烈火般收回。
林婉蓉比顾翰睿反应更快：“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推开门，不见人，只是地上凝着一团殷红。
顾翰睿还是起身过去，看着那片刺眼的血色，一种说不出的烦闷萦绕在他心头。
沁春院。
孟梦妍抓着凤林草，举步艰难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被顾翰睿屏退回院落的紫兰，见孟梦妍如此狼狈，忙跑过去：“小姐！”
孟梦妍脱力地靠在紫兰肩上，颤着手将凤林草递给她：“去，给将军煎药……”
话未说完，她一头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
朦胧间，孟梦妍听见大夫呵斥：“简直胡闹，现已病入心肺，莫说冬日，能挨到秋天都已是勉强！”
紫兰悲伤的哭声顿时响起。
孟梦妍强提着口气，抓住紫兰的手，哑声嘱咐：“不许告诉将军，谁都不准知道……”
看到紫兰点头，她才无力放开，连喘息分外艰辛。
凝着淡青色的窗幔，孟梦妍眼眶渐红。
无言中，她回想着许多年前和顾翰睿的记忆，奢求着仅有的一丝余温。
几日后。
服用过凤林草的顾翰睿伤好了些，又开始忙于军务，似是也忘了孟梦妍。
一场春雨过后，枯枝渐生新芽。
孟梦妍的身体渐好，但已大不如前。
城外，燕回湖。
孟梦妍站在湖畔，眼神渐暗。
这样的春景，顾翰睿怕是再也不会和她一起看了。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来此踏春，想不到晏小姐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孟梦妍闻声转身。
谢景玉缓缓走来，儒雅俊秀，君子之姿如是。
看见他，孟梦妍便想起那日在顺天府的事，不觉有些窘迫：“谢公子，之前的事……”
话还未说完，谢景玉便抬手打断。
他眉眼温润：“晏小姐直爽率真，我其实很佩服。”
闻言，孟梦妍有些诧异。
微风掠过，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孟梦妍抑着喉间的涩痒，几欲表明病情，却见谢景玉凝着远方，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眷恋。
她愣住，似是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孟梦妍迟疑开口：“你……”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谢景玉低眉苦笑，“生在士族，从来身不由己，何况一桩婚事。”
言语间的无奈和悲凉像刺扎在孟梦妍心口。
直至此刻，她明白了何为感同身受。
孟梦妍眺望远处青山，满口苦涩：“是啊，身不由己……”
与谢景玉聊了一会儿，孟梦妍也打消了提退婚的念头。
他们都是这世间有所求而不得的人，即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未时过半，孟梦妍才辞别谢景玉回府。
不想刚进沁春院，竟又看见林母坐在院中。
孟梦妍愣在原地，双腿也沉重的迈不开。
林母见她回来，便放下茶盏，起身走来：“几日不见，你瘦了许多。”
虽是关心的话语，孟梦妍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想起那日林婉蓉手中的丹青，她冷下脸：“若林夫人的来意还是让我助您女儿入府，就请回吧。”
林母面色僵了瞬，却很快恢复：“姝宁，你我终归是母女，何必争锋相对。”
孟梦妍喉间一哽，张嘴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的母亲，从见面开始，没过叫她一声女儿。
这句母女，让孟梦妍心口一阵莫名的钝痛。
林母扫视着将军府大气的庭院：“你虽自小与我失散，但也成了尊贵的将军小姐，何况如今即将和谢景玉成婚，哪点苦了你？”
说着，她语气间多了分怨怼：“你有了良缘，为何就不能成全婉蓉？”
孟梦妍呼吸发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凝结。
她紧握着拳，未愈的伤口被摩出了血丝：“那林夫人要我如何成全？”
林母全然不在意她苍白的面容：“听说建州一带倭寇突袭，皇上定会让顾翰睿出兵平乱。”
她看着孟梦妍颤抖的眼眸，一字一句：“我要你替顾翰睿出征，让婉蓉安心和他成亲。”
======第8章======
乌云随着风渐渐覆盖京城，又如巨石压在孟梦妍心头。
她死死抑住心底翻涌的悲戚：“若我死在战场，你是不是也安心了？”
林母神色掠过一丝不耐，避而不谈：“你亲口说虎父无犬女，既已是将门之后，难道不该冲锋在前？”
话毕，她也不再多言，留下一句“你自己斟酌”便离去。
擦肩而过时，曾经让孟梦妍安心的茉莉香是那么的刺鼻，那么让她痛心……
半晌，孟梦妍转身跑出沁春院。
林母早已不见身影。
天空飘起细雨，街上行人四散避雨。
孟梦妍捂着震痛的胸口，踉跄瘫坐在客栈旁的台阶上。
她攥着衣襟，混乱的思绪不断撕扯着脑袋。
忽然，一只抓着半个馒头的小手出现在眼前。
孟梦妍怔愣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六七岁的女童看着她：“大姐姐，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凝着那脏兮兮的馒头，孟梦妍一时忘了痛楚。
她抬手擦去女童脸上的灰：“快下雨了，你爹娘呢？”
女童没说话，头跟着眼帘垂了下去。
一旁揽客的小二接过话：“这孩子是跟着她娘从建州逃难来的，不过那妇人前些日子病死了。”
女童仰起头，漾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娘说等坏人被赶走，爹就会来接我回家。”7
孟梦妍心底狠狠一抽，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会的，你一定能回家……”
说话间，她望向皇宫的目光逐渐清明。
傍晚时分。
顾翰睿从军务处回府时，就见多日不见的孟梦妍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前，不觉一愣。
“不是病了？怎么不去歇息。”他蹙起眉。
孟梦妍站起身：“我想着哥哥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所以做了几个菜。”
顾翰睿本想推脱，可对上她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
沉寂中，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烛火明亮，顾翰睿却怎么也看不清孟梦妍的眼神。
他唤了声“姝宁”，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孟梦妍摩挲着筷子：“今日我进宫见了太后，太后说与我相谈甚欢，想留我在宫中住些日子。”
闻言，顾翰睿动作一滞：“也好，你大婚在即，在宫里还能学点规矩。”
孟梦妍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眸中掠过丝痛色。
直至用完晚膳，两人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
各自回房时，孟梦妍才得了顾翰睿一句“进宫后莫要胡闹”。
沁春院。
孟梦妍抚摸着她第一次上战场时，晏父送给她的盔甲。
冰冷的触感渗进心底，化作寸寸牵念。
孟梦妍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红着眼的紫兰：“我跟总管说了，等我出征后，你就可以出府不用做丫鬟了。”
话音刚落，紫兰便跪下：“奴婢无父无母，若非小姐施恩，奴婢早就死在街头，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说着，她磕了个头：“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孟梦妍看着紫兰眼中磐石般的倔强，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傻啊……”
夜阑。
晚风晃动着树叶，房门被轻轻推开。
孟梦妍走到床畔缓缓坐下，借着月光凝着正熟睡的顾翰睿。
她伸手欲触摸顾翰睿的脸，指尖却定在他眉眼上空。
“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是你妹妹，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倾慕你，能无所顾忌的叫你‘平澜’……”
孟梦妍极轻的声音像是带着毕生悲凉。
她竭力忍着那因不舍而起的痛和泪：“每次征战你都在前方护着我，这一次，换妹妹护你吧。”
孟梦妍收回眷恋目光，悄悄转身离开。
罢了，只要顾翰睿一生安康，她还有何放不下。
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顾翰睿不知梦琅嬛付费整理见什么，微张的薄唇溢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姝宁……”
======第9章======
卯时，天边泛起丝鱼肚白。
一身戎装的孟梦妍来到晏父墓前，掀袍跪下。
“爹，女儿要出征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动着坟上青草，吹红了她的眼角。
孟梦妍挺直着背，目光坚定：“爹，女儿记得您说过，身为晏家人，要死得其所，宁死沙场，不负百姓。”
话至此，她又想起了顾翰睿，微刺的心颤了颤：“所以女儿决定替兄出征！但求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哥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孟梦妍深吸口气，对着墓碑叩了三个头：“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老养育之恩，唯还一个无恙江山，才不负爹和哥哥的多年爱护。”
风扬起孟梦妍的披风，呼啸着声声诀别。
她终是没能将自己的病吐露半分，她怕晏父在天上都为她忧心。
初升的朝阳下，孟梦妍踏马南去，再未回头。
将军府。
巳时过半。
顾翰睿正在后园练剑，伤口猛地一震，痛的他只能停下。
他捂着痛处，冷汗划过紧拧的眉眼。
从未有过的不安漫过的顾翰睿心，让他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话。
“将军，李公公来传旨了！”
顾翰睿敛去情绪，将剑扔给小厮便朝前厅走：“去叫姝宁来接旨。”
小厮愣了愣：“小姐一早就进宫了。”4
顾翰睿步伐滞了瞬，而后更大步地离去。
前厅内。
李公公面对将军府众人，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顾翰睿忠肝义胆，太傅之女林婉蓉贤良淑德，此番天作之合，朕特赐二人择良日完婚！”
顾翰睿一怔，思绪竟混乱几分。
在李公公的提醒下，他才接了旨。
道贺萦绕在耳，顾翰睿却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如山。
众人散去后，他不知不觉走到沁春院，却只看见一个扫落叶的丫鬟。
推开房门，寂寥迎面扑来。
顾翰睿环顾着房间，目光渐沉。
隐约间，他的心的一处也好像空落落的，不知缺了什么。
……
五日后。
孟梦妍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建州。
往日繁华街巷，如今一片死寂，连一声鸟鸣也无。
城外斑斑血迹残留，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望着建州城上敌军的战旗，穿着甲胄的紫兰不安地看向孟梦妍：“将军……”
孟梦妍攥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眼眶通红。
她深吸口气，举起战旗，朝身后将士们沉声高喊。
“我朝锦绣山河岂容贼寇践踏，百姓正等我们凯旋，杀！”
“杀！杀！”
战鼓齐鸣。
城墙上万箭齐发，倭寇大军齐出。
下一刻，两支军队碰撞在一起，黑色和赤色交融厮杀。
孟梦妍挥着战旗，手持宝剑冲锋在前。
不一会儿，盔甲就沾满了血。
“将士们，建州城的百姓还在等我们，这一战，我们只能赢！”
孟梦妍带兵生生破开敌人的长蛇阵，在万箭中杀出条甬道。
敌军在建州城留守的兵力不多，孟梦妍很快攻破了城门。
可当推开城门那一刻，她瞳孔骤然紧缩。
放眼望去，整条道路堆满了百姓尸体，鲜红的血犹如溪流，慢慢淌过脚下……
敌军屠城，城内早已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面对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孟梦妍想起京城等待回家的女童，还有即将与林婉蓉成亲的顾翰睿。
她握紧剑，哑声开口：“众将士听令，我孟梦妍起誓，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话落，将士们单膝下跪，齐声高回。
“我等誓死追随晏将军，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第10章======
转眼间，暮春四月。
李公公一如既往地将孟梦妍在宫内安好的消息送进将军府。
只是这次又说太后要多留孟梦妍些日子，连同婚事也下令延期。
待李公公回宫时，顾翰睿终是忍不住开口：“望公公与姝宁说一声，让她早些回来，别扰了太后安宁。”
李公公迟疑了瞬后才点点头。
出了将军府，李公公回头看着府门上御赐的“精忠报国”四字牌匾，摇头叹息。
天色阴沉，不一会儿下起了细雨。
顾翰睿眉头深锁立在檐下，说不清的感受萦绕在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罢了，若孟梦妍不想嫁，自己便等她回来，好好商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建州城。
背负刀伤的孟梦妍握着沾满敌军血的剑，带领剩余的将士在城下厮杀。
血肉横飞间，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也开始销蚀孟梦妍仅剩的力气，夹杂着血腥味的风犹如冰霜扫过她战损的盔甲。
谁也没想到，这次倭寇重卷，竟还联合了南洋海匪！
二十万人对五万，但将士们却没有丝毫胆怯！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孟梦妍看着剑上被敌人的血覆盖的诗句，目光坚毅。
爹，今日女儿必不坠我晏家威名！
她死死咽下满口腥甜：“先锋听令！”
先锋砍倒一个敌人：“属下在！”
孟梦妍一字一喘：“你带领余下将士撤退到城中，闭城防守等待援军！”
先锋怔了瞬，却回身继续击退敌兵，嘶声高喊：“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犹如军鼓般的呼喊震响天际，刀光剑影中，没有一个人撤退。
孟梦妍握着剑的手颤了颤，只觉胸腔有团火，烧的她眼眶生疼：“本将命令你们撤退！”
话音刚落，数十支敌箭带着疾风朝孟梦妍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先锋与几个副将冲到孟梦妍面前，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
滚烫的血溅在孟梦妍脸上，灼烧感瞬间袭入心脏。1
先锋与副将们身负数箭，缓缓转身望着孟梦妍：“我等无能，不能……再保护将军……”
说着，他们猛然将剑扎入脚背，剑锋刺穿骨血，深深立在黄土之中后才闭上眼。
孟梦妍似是已经忘记了疼痛，通红的眼睛深深铭刻着面前一张张坚毅的脸。
“有尔等忠将，上天岂会亡我家国！”
“将军！”
紫兰捂着伤，拼命杀到孟梦妍身边。
孟梦妍深吸口气，斩下自己一缕头发塞到她手中：“回京后，记得把它埋在我爹坟前。”
紫兰一怔，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握紧了手中剑：“奴婢早就说过，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话音刚落，敌兵的刀便朝紫兰挥来。
孟梦妍奋力推开她，以剑抵挡：“你立刻回京请旨增兵！这是军令！撤！”
紫兰捏着手中的头发，咬牙应声：“是！”
仅剩的将士们跟着孟梦妍，为紫兰开出一条甬道，看着她远去，而他们一个个倒下，手中依旧紧握着刀枪。
孟梦妍每一次挥剑都越来越吃力，四肢也随着鲜血的流失越渐冰凉。
“跪下！跪下！”
不知何时，周围只剩下敌兵的叫嚣。
孟梦妍喘着气，猩红的双眼扫过逼近的敌人，冷凝的目光中只有睥睨尘土的高傲。
突然，几支箭穿过先锋的遗体，刺进孟梦妍的胸口。
孟梦妍踉跄站稳，握紧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先锋他们一般刺入脚背，迎风挺直背脊。
她眼眸逐渐涣散，只留下一句铿锵余音：“晏家后人，宁死不跪！”
……
“轰隆！”
京城的夜空几道响雷划过，睡梦中的顾翰睿惊坐而起。
不等他反应，胸膛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这种痛就像铁水熔着骨血，连心脏的跳动都带着窒息的抽离感。
顾翰睿揪着衣襟大口喘息，额间脖颈青筋凸起。
好半晌，他才缓和过来，看着窗外漆黑夜色中，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出了神。
天色刚亮。
顾翰睿一如既往出府准备去军机处处理军务，可刚出府门，一道急促地马蹄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看去，竟见身着戎装的紫兰策马而来。
她几乎是摔着下马，脸上干涸的血和污泥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将军……快，快去救小姐……”
顾翰睿眸光一紧：“你说什么？”
紫兰强忍浑身疼痛，字字泣血：“两月前，小姐进宫请缨出战，但前些日子被敌军偷袭，困于城中……”
“胡闹！”
顾翰睿震怒一声，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不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孟梦妍居然胆大到领军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事……
顾翰睿不敢再想，跃上马后奔向皇宫。
当晚。
顾翰睿带领三十万援军全速南下，奔赴建州。
他紧握着剑柄，摩挲着似是想找到一丝安心，可心口那空荡的一角还是疼痛难忍。
顾翰睿望着远方，眼神渐深。
“建州城危在旦夕，全军全速前进，支援建州！”
姝宁，等着我！
三日后。
几乎不眠不休的三十万大军赶到建州城，然而这里什么没了。
没有敌军，亦没有晏家军，尸横遍野，荒凉的如同乱葬岗。
“将，将军……”
这时，紫兰噗通一声跪下，通红的双眼怔望着不远处如松柏屹立不倒的人。
顾翰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呼吸陡然一滞，连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结。
城门下，站立一个着身中数箭、穿着银白盔甲的熟悉身影。
微风吹来，掀起那人垂落的黑发，一张不屈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顾翰睿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孟梦妍！
======第11章======
正值春日，顾翰睿却觉每一缕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站了很久，才艰难地迈开双腿走向城门下那消瘦的人儿。
孟梦妍惨白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与污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绷紧的唇似是在坚守身为将领的最后一丝骄傲。
顾翰睿艰难抬起手，犹如对待易碎物般触碰那张脸。
冰冷的触感像是烈火，烫的他掌心颤抖：“姝宁，我来了……”
沙哑的呼唤被风吹到孟梦妍的耳边，可她就像座石像，毫无反应。
几乎是瞬间，顾翰睿的心全然崩塌，懊悔、自责与悲痛如山将他压倒。
他双眼充血，将孟梦妍揽入怀中：“有哥哥在，哥哥带你回家……”
紫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纷纷下跪，神情悲怆地凝着傲然不屈的女将军。
“噌”的一声，顾翰睿拔出刺在孟梦妍脚上的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城内。
她好轻。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顾翰睿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2
“姝宁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姝宁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顾翰睿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顾翰睿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顾翰睿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顾翰睿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顾翰睿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晏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晏的将领吗？”
顾翰睿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顾翰睿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顾翰睿：“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顾翰睿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晏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顾翰睿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顾翰睿，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顾翰睿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姝宁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姝宁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孟梦妍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顾翰睿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顾翰睿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顾翰睿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顾翰睿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顾翰睿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姝宁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8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顾翰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顾翰睿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孟梦妍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顾翰睿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顾翰睿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顾翰睿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孟梦妍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顾翰睿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孟梦妍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顾翰睿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顾翰睿嚅动着苍白的唇：“姝宁……”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顾翰睿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顾翰睿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孟梦妍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顾翰睿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孟梦妍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平澜……”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姝宁！”顾翰睿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孟梦妍。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顾翰睿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顾翰睿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孟梦妍？”
顾翰睿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孟梦妍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顾翰睿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姝宁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顾翰睿，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孟梦妍死了，她和顾翰睿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半晌，林婉蓉越过顾翰睿就要走。
行至房门处，她突然停住脚道：“晏将军，即便你想着孟梦妍也无用，毕竟她已经死了。”
这话像刀刃划过顾翰睿本就疼痛的心。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眼眶酸涩。
他何尝不知道孟梦妍死了，只是心中那丝牵念，让他不能释怀。1
万千后悔，都成了无尽的遗憾。
次日。
天刚亮，顾翰睿便来到孟梦妍和晏父的墓前。
他看着晏父的墓缓缓跪下，慢慢烧着纸钱：“爹，平澜不孝，没能保护好姝宁，让您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话至此，他似乎连看孟梦妍坟墓的勇气都没有了。
顾翰睿就这么跪着，直到纸钱烧尽了都没起来。
没一会儿，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雨。
一阵脚步声由近至远。
顾翰睿侧目望去，见一袭苍色长衫的谢景玉撑伞而来。
谢景玉停在孟梦妍面前，凝着碑上的名字，眼中满是怜惜和悲悯。
“你可曾后悔？”他沉声问。
顾翰睿怔了瞬，缓缓起身：“悔不当初。”
可纵然再悔，孟梦妍也回不来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悔，终究会伴随他一辈子。
半晌，顾翰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景玉看着孟梦妍的墓碑，长叹一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雨幕中，顾翰睿凝着远方的青山，视线渐渐模糊。
他戎马半生，向来流血不流泪。
可这些日子，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泪都流了，甚至觉得日后受多重的伤都已经不足为惧。
此生最痛，他已经尝过了。
夕阳西下，故人永无归期。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苏州，城中人来人往，商贩的喧嚣从街头传到街尾。
晏员外府。
胭脂的香气将床上昏睡之人的意识逐渐唤醒。
孟梦妍慢慢睁开眼，模糊中，只看见被风吹起的水绿色床幔。
这……是哪儿？
她拧起眉，只觉脑袋昏沉地像被灌入了千斤重的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孟梦妍奋力眨眨眼，视线也开始清晰，只见一个妇人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姝宁？你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
听着妇人关切的询问，孟梦妍张张嘴，眼中噙着丝疑惑：“你……是谁？”
======第14章======
晏母听见孟梦妍这话，心咯噔一下：“姝宁，我是娘啊。”
闻言，孟梦妍怔住。
娘？
纵使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她还记得亲生母亲那让她替兄出征时冷漠的脸，与面前这个满含关切的妇人大相径庭。
想到这儿，孟梦妍面色一变。
对了，战事还没了呢！
她挣扎着起身，连声问：“建州城情况如何？朝廷可有派兵增援？”
晏母脸色渐白：“姝宁，你别吓娘……”
说着，她转头朝身边的丫鬟小青道：“快去叫大夫！”
小青忙应声跑了出去。
不等晏母反应，孟梦妍突然下床就要往外走，可无力感让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倒了梳妆台上。
“姝宁！”晏母起身扶住她，急红了眼，“你这是做什么啊？”
孟梦妍喘了口气，抬眼时瞳孔骤然紧缩。
镜中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眉如远黛，眼如水杏，即便脸颊苍白，也遮不住那骨子里的俏丽。5
只是一瞬，无数记忆涌入孟梦妍脑海，刺痛感让她拧起了眉。
恍惚中，她看见现在的自己对镜梳妆、临窗读诗，甚至在花园中跟着丫鬟扑蝶嬉戏，最后在阁楼上不慎摔下楼……
孟梦妍闷哼一声，捂着头跪倒在地，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晏母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姝宁！”
几日后。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都弥漫着股潮气。
孟梦妍坐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
小青端来杯热茶，忍不住劝了句：“小姐，您伤还没好全，还是进屋休息吧。”
孟梦妍摇了摇头，突然问：“小青，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听了这话，小青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不是戏文里的事？”
孟梦妍收回目光，怅然的眼神越渐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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