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成员们揣着复杂的心绪，被云未央赶回宿舍去了。
所有人散去，贺冉却还杵在门口。
少年身上银灰色的队服拉链拉到了顶，把尖尖的下巴藏了进去。
为了比赛，头发剪短了，露出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有颗细看才有的小痣，此时在灯光下却一览无余。
踟蹰了半晌，少年才开口：“未央，你真的相信我们能拿到冠军吗？”
云未央上前出了房间，贺冉跟上，门锁落下，二人在走廊里并行。
“我相信全力以赴。”清冽的声音淌在走道里，“命运和荣耀会选择努力的人。”
没有冠冕堂皇的话，也没有激昂跌宕的语气。
云未央说话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冷静而理智，克制而清醒。
言语间，二人到了宿舍门口，云未央转而问：“奶奶最近怎么样？”
“身体挺好，每天还能摸几圈牌。”贺冉答。
老人在牌桌上的样子在云未央眼前闪过，嘴角溢开个浅浅的笑意。
忽然，她脑子里浮现自己老了之后，也在筒子楼下，与街坊邻里凑一桌牌，嬉笑言谈的画面。“未央。”这时贺冉蹲下了身，神情郑重，“我会带着摘星拿到冠军的。”
贺冉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到时候，我有话要跟你说。”
年轻气盛的少年，总爱注重仪式感。
云未央从臆想中回神，没有在意什么事，只是点头应好。
待贺冉离开，她的视线才缓缓移到自己的双腿上。
残废的身体，残缺的心理。
幻想的筒子楼如泡沫泯灭，取而代之的又是无止尽的黑暗。
睡意退散，云未央没进房，而是去了训练室，登顾了那张以为再也不会用的游戏卡。
摸上键盘，她虚无的内心才升起点点慰藉。
游戏画面缓缓展开，不多时，好友列表就传来“滴滴”聊天对话。
剑客：夜猫子兄弟，下副本去？
霍寒川心里烦闷得紧，下午从青训室出来，转头就被任晖喊进了办公室指责了一顿。
在天台吹了一晚的风，才进办公室整理复盘用的资料。
工作完，霍寒川只觉得疲累。
白天任晖的嘴脸历历在目，留在VI那点念旧的心，都快要消磨殆尽。
在桌面滑开的指尖突然碰到一片冰凉，是占鑫留下的游戏卡，不过武器倒是拿走了。
霍寒川想了想，抬手登顾进了游戏。
熟悉的游戏界面，让他焦躁的心绪减缓不少。
过了一会，系统提醒他好友上线，他才记起，自己上次顺手加了个神枪手。
键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消息飞去。
半晌，那边才言简意赅的回了个：嗯。
夜深人静，只有机箱散风口在工作，发出嗡嗡的声响。
深夜不睡玩游戏，不是对星辰痴狂，就是和他一样人生不如意。
霍寒川登时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话也不由的多了起来。
剑客：怎么还不睡？
神枪手：睡不着。
对面一如既往的回得慢，像个不好聊天的自闭小孩。
霍寒川点了根烟，叼在嘴边，打字：明早不用上班？
神枪手：你不一样。
剑客：我职业特殊，不早起也可以。
神枪手：哦。
剑客：你干什么的？
神枪手：你干什么的。
这也太不好聊天了，霍寒川被怼得好笑。
他心念一转，深吸了一口烟，手指飞速的敲了敲。
剑客：VI战队总教练，霍寒川。
第三十九章
输入框里的字又被哒哒的删掉。
霍寒川捏了捏山根，心嘲自己竟然跟个陌生人计较。
他随口扯谎：游戏UP主，你呢？
云未央无心聊天，慢吞吞的打字：无业游民。
成了，话在云未央故意捣乱下，聊到了尽头。
于是对话框一时沉寂，他们领了个二人副本，悠闲的慢慢打着。
云未央在后面跟着，一边思量，这人操作不错，要是能坑来摘星也是不错。
副本通关后，她问道：你技术不错，有考虑当职业选手吗？
剑客：年纪大了，不行了。
云未央挑眉，电竞行业确实对年龄及身体素质要求苛刻。
她又问：那进俱乐部呢？
剑客：你是俱乐部的人？
云未央指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坦白。
这时，那边匆忙发来消息：我先下线了，下次再见。
对话框的头像消失，已然不在了。
今夜没有月亮，云未央退了游戏，困意渐渐袭来。
她发觉其实在网络上，抛去身份和顾虑，跟个陌生人插科打诨也挺有意思的。
另一边，VI基地。
霍寒川看着官网上发来的赛程安排，怔愣着出神。
他也没有料到，和摘星的对战竟来得这么快。
耳边响起云未央说的“VI必输”，霍寒川抹了把脸，点开摘星和楼兰的比赛录像。
上次和贺冉打过一场，这个孩子实力强劲，但霍寒川自信在1V1上，夏有铭不会输。
同时，摘星的团队配合异常出彩。
虽然每个人都没有亮眼的部分，可就是这么不声不响的，就摘得头筹。
比赛间隙，镜头推向了场外。
在场边，云未央穿着银灰色的队服，安安静静坐着。
霍寒川眼神一晃，按了暂停键。
其实自动轮椅很早市面上就有了，但他还是给云未央配的手推轮椅。
因为他想通过不厌其烦的照拂，时刻提醒着自己要记住她的付出，也要督促自己好好照顾她。
可到最后，工作越来越忙，渐渐地就变成，云未央自己推轮椅，自己穿脱衣，自己做饭……
他的一厢情愿，成了她的负担。
墙上的电子钟滴的一声，提醒着房间里的人已经清晨。
行政的人上班早，过来敲门。
一进门就见霍寒川双手撑着额头，无言垂着脑袋，突起的颈骨弧度脆弱又绝望。
“霍教练？”来人轻轻喊了一声。
霍寒川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喉咙因熬夜嘶哑：“嗯？”
“去山城的机票，是提前一天的上午还是下午？”
霍寒川想了想，道：“上午吧。”
解决完这个问题，霍寒川也起身去了训练室。
吃了上一场的亏，大家难得都有了干劲，就连苏音也老实的坐在了电脑前。
众人见到他，表情都有些复杂，显然是知道了对战对象。
霍寒川也不含糊，他走到白板前敲了敲，敲键声骤停。
“我们待会复盘，下午看摘星的比赛，上场他们的5-0不是运气，所有人不可以掉以轻心。”
霍寒川环视了一圈，淡道：“我们不可以输。”
“我要加训。”苏音抬起头，表情严肃。
“不用。”霍寒川眼也不抬，“下场，你不参加。”
第四十章
死寂在训练室横冲直撞。
苏音不可置信，僵硬着问：“什么？”
霍寒川语调平淡：“下场，何知博你的神枪手上。”
椅子在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苏音喝道：“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我是教练。”霍寒川掀起眼皮，“做出最合理的安排，是我的责任。”
在他眼里没有私情，对战队最有利的，就是他考虑的第一步。
苏音气得浑身颤抖，她不是不懂。
当年自己就是这么拿走云未央的角色，堂而皇之的继承了最佳搭档。
可如今她已经想不得那么多，嫉恨在心中燃烧，最后苏音狠狠的摔门离开。
霍寒川没有在意，掀过这页转而道：“来，我们复盘。”
摘星俱乐部。
看完VI战队和XT战队的比赛，云未央面色沉凝。
贺冉总结：“单挑赛我们可能吃亏，但是团队赛有望。”
云未央摇头：“下场苏音不会上场。”
“不会吧，她可是正式选手。”原左诧异，“她还有明星代言，为了代言商她也得上啊。”
云未央关了录像，道：“在代言人之前，她先是个职业选手。现在的她，技术已经不行了。”
原左好奇：“教练，你怎么知道啊？”
话落，贺冉横了他一眼，小伙子缩着脑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但转念一想，云未央和霍寒川搭档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想法肯定了如指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云未央眸子闪了闪，确实，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了解霍寒川呢？
人都是会变的，就连说出口的誓言，也不过付诸东水。
“原左说得对。”她温声道，“所以我们要做好一切对策。”
“在夺冠的路上，这还只是第一个台阶，大家不要松懈。”
一番话，把众人盖帽的喜悦化为忐忑。
云未央没有怜惜，继续道：“今天下午所有人和贺冉单挑，打完自觉组队PK。”
顿时训练室充满了哀怨的气息，但仍乖巧的登顾了游戏，等着PK的号码牌。
“哟，干劲挺足的呀。”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声音不大，只有在门口的云未央听见了。
她回过头，是季医生。
“有空吗？”他勾了勾唇角，“做个复诊。”
那天和瞿时业聊完，二十六七的青年在办公室撒泼打滚，硬要他治好云未央。
要不是看在瞿时业是他发小的份上，季文早就把他踹进嘉陵江了。
云未央的眸子微阖，轻声道：“我没时间。”
季文“啧”了一声：“没时间就挤时间出来。”
说着，季文径自上前推着人走了。
心理咨询室门一关，便是阖住了一室的心事与秘密。
聊完，季文捏着笔，笔杆靠在虎口，滴溜转了一圈。
“季医生。”云未央没等他开口，“我不需要治疗。”
季文道假笑：“我只是想要帮你。”
云未央摇头：“不用了，没有必要。”
永动球的嗒嗒声来回响着，撞出一室的静谧。
季文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云未央离开。
他把笔掷在桌上，头疼的仰靠在椅背上。
这时，震动声响起，是云未央遗落下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季文走过去接通了：“你好。”
那边怔了一秒，霍寒川问：“你是谁？”
语气里提防和敌意过于可疑，他缓缓转动眼珠，反问：“你是谁？”
“我是霍寒川，请让云教练接电话。”
季文挑眉，慢条斯理的开口：“未央啊……她在洗澡呢，不方便接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