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轻佻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吓人。
「沈初予,你什么意思?」
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叹了口气。
他应当很难理解吧。
毕竟这两年来,他和别的女孩无论闹到什么地步,我都是温顺不计较的模样。
他一定觉得,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就永远等在原地。
我抽出手,笑容冰冷平静:
「陆少,你也知道,我是受你母亲的雇佣,成了陆家的儿媳。
「现在我提出解约,令堂也同意了。
「说分手好像会有些奇怪,所以不如这么说吧——」
我看着陆望洲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们的关系,由我单方面终止了。
「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伸手去拎行李。
室内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陆望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因为音音吗?」
我拿行李的手顿了一下。
「我可以解释,我跟她……」
「不需要。」
我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平静地打断他,
「不需要解释,我不关心。」
陆望洲愣了愣。
我拉起行李,朝大门口走去。
然而走到玄关处,我就被陆望洲挡住了。
他垂眸望向我,廊灯的光洒进他的眼睛,一片破碎的光影。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眼里有泪意。
「我懂了,不就是钱不够吗?」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语气努力控制得冰冷平静。
「沈初予,你开价,随便开。」
我沉默片刻。
缓缓吐出三个字:「一个亿……」
石破天惊的数字。
陆望洲却像是突然轻松了下来:
「果然,只要钱数够大,你就……」
他恢复了轻佻又玩世不恭的神色,伸手去掏手机。
我静静地端详着他,笑着补齐了后面的话:
「一个亿,也买不到我了。」
就像是有一把刀扎进了陆望洲的后颈。
我看到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地僵住了。
06.
我拉着行李从陆家走了出来。
夜色凄寒,冷得我微微打了个哆嗦。
「等等。」
陆望洲从后面追了过来。
「沈初予,你非要走的话,把我送你的东西全都还回来。」
他咬着牙,神情中带着一点点胜券在握的意思。
在陆望洲看来,我是为了钱才进入陆家做儿媳的,对于我这种爱财如命的女人来说,要把他曾经送我的价值近百万的东西全还回去,比割肉还痛苦。
然而我只是淡淡地笑了:
「所有东西我都留在卧室里了,珠宝、成衣、鞋表,绝大多数都没有拆封。」
如果还有什么的话……
我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那件香奈儿的小外套被脱下来,扔回给了陆望洲。
陆望洲似乎意识到了我要做什么,他的眼睛瞬间睁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已经晚了,我脱下 Jimmy Choo 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冰凉的泥地上。
接着是衬衫、长裙,到最后我的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吊带衬裙。
夜风吹来,我冷得嘴唇都在哆嗦,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陆望洲,我们终于两清了。」
说完,我拉起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几本书,一套洗漱用品。
三年前,我就是拉着这只小小的行李箱走进了陆家。
今天我拉着它离开,什么也不带走。
07.
我在学校外租了个小单间。
早晨八点,我准时出现在学校,学生们见了我,纷纷打招呼:「沈老师好!」
这是我的职业,一所私立贵族中学的历史老师。
我微笑着向他们点头,却听到学生们又朝着我身后道:「校长好!」
我的脊背骤然一僵。
回过头去,校长站在我身后,深灰色套裙庄重典雅,烫成大卷的头发中夹杂着几丝银白。
她有两个身份。
一个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最赏识我的恩人。
另一个是……
陆望洲的母亲。
「沈老师早啊。」她淡淡道,「等下要是没课的话,去我办公室喝个咖啡吧。」
……
温热的美式握在手中,我的后背上却渐渐腻满了冷汗。
陆母坐在办公桌后,她抚摸着手上的翡翠戒指,良久才开了口:
「初予,你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一直坚信,我儿子很喜欢你。」
三年前,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陆母问我,能不能成为她的儿媳妇。
那时候的陆望洲刚和倪音音闹掰,整个人堕落得不像话,但即便如此,想嫁陆家太子爷的女孩,还是多如过江之鲫。
我问陆母,为什么会选中我。
那时候,陆母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在淡淡的烟雾中对我说:
「我的儿子我了解。
「他对你跟对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
此时,隔着三年的时光,我冲陆母轻轻道:「校长,您的判断出错了。」
陆望洲对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俩的缘分,其实浅得不值一提——高中的时候,我们曾经是同一个班的同学。
他是父母花钱塞进来的纨绔小少爷,我是拿着助学金但次次考第一的贫困生。
那时候,陆望洲会从他的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到我面前。
然后我就会乖乖地放弃原则,帮他隐瞒逃学、帮他抄写作业,甚至帮他考试作弊。
我完全不觉得在陆望洲眼中,我和其他女孩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我能为了一点钱,格外没底线吧。
就像三年前,我收了陆母的钱,成为了陆望洲的未婚妻。
第一次见陆望洲的时候,他冲我笑得很冷:「沈初予,你当年读书那么刻苦,就是为了长大之后干这种出卖自己的事?」
他以为这种羞辱能让我知难而退。
我却全盘收了下来,淡笑道:「陆少,你不懂,我当年要是读书不刻苦,可能连出卖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
一杯咖啡喝完,陆母叹了三次气。
最后,她对我说:「公私我分得开,工作上我不会为难你。
「但结婚的事,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我沉默良久,只说:「谢谢校长。」
只字不提陆望洲。
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我突然觉得腹中空空,像是要低血糖。
于是我去了校门口的米线店,打算吃点东西。
鸡汤煮的米线端上来,香气扑鼻,我正要去拿筷子,一个艳丽的身影却突然冲到了我的面前。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抄起米线的碗,整碗汤向我泼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飞快地向旁边躲去,热汤擦着我落到地上,油点溅到了我雪白的衬衫裙上。
我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发狠的眼睛。
倪音音。
「去找阿姨告状了?」她冷笑。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我单独去陆母的办公室。
「打算把阿姨搬出来逼陆望洲娶你,是不是?」她冷笑,「沈初予,照照镜子,你哪里配得上陆望洲?他对我的爱从来就没有变过!」
小时候,我以为好好读书就能远离傻 X 的世界。
现在发现,远离不了的。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和傻 X 做斗争的过程,只要你活着,就永无止境。
我直视着倪音音的眼睛,微笑着说了句脏话。
倪音音愣住了,随后尖叫起来:
「沈初予,你这种素质都能当老师……」
「倪小姐,您这种素质都能当人民艺术家,我这不算什么。」我推了推金丝框的眼镜,笑得很斯文。
我可惜地看了看那碗被泼到地上的米线,打算重新去买两个小笼包。
倪音音却突然抓住我,做了长长美甲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肤。
「你到底对望洲说什么了?」她咬牙切齿,「为什么他突然说,以后不再和我联系了?」
我真的很想甩开倪音音的手,再对着她的脸来一下。
兔子急了也想咬人,人民教师被冤枉了也想打人。
但倪音音抓得太紧了,我的低血糖症状越来越严重,挣了两下后不但没挣开,还觉得头更晕了。
就在我快要虚脱时,一只手从我后方伸来,掰开了倪音音的手。
倪音音刚要发作,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愣住了。
「望洲……」
倪音音骤然松开了我,我却骤然向后倒去。
我落进一个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里,大吉岭茶的香水气息包裹了我。
耳旁是倪音音的尖叫声:「我没对她做什么,望洲你……」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吃鸡汤米线和灌汤小笼包啊。
08.
我是在小笼包的香气中醒来的。
睁开眼,床头竟然真的放着一份打包的灌汤小笼包,我直接用手拿起了一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
一口鲜美的汤下肚,我才注意到床边坐着个人。
是陆望洲。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桃花眼的艳色被压下去,依稀有点像高中那个飞扬跋扈却莫名带着清澈感的少年。
但我只觉得疲惫。
「东西我都还你了。」我说,「还来找我干什么?」
陆望洲沉默片刻。
「因为你,我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严重的裂痕。
「婚约取消的事情被媒体知道了,陆家现在处于严重的公关危机之中。」往常,但凡是与陆望洲有关的难题,我都会一个个处理好。
保全他的利益,实现他的诉求,所有的心酸、委屈、疲惫,全都由我默默忍下,绝对没有一句抱怨。
但现在……
我挑了挑眉,很有礼貌地问:「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也许是第一次听到我这么说话,陆望洲愣住了。
「这些已经不在我的工作范畴内了。」
我披上衣服,起身离开。
陆望洲眸子里仿佛跳动着火星,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习惯了别人都看他的脸色,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对他。
我想,他不会再来我这里讨没趣了。
然而,就在我走出病房时,身后传来闷闷的一声响。
「初予。」
陆望洲这辈子没有服过软。
此刻,室内安静的空气漫长又压抑。
良久,在我即将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刻,陆望洲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失控的意味:
「那些都是借口。「我承认,是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