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桥畔背坐着一穿着青衫的女子，背影纤弱，只一头银发甚是惹眼。
他的心狠狠一颤，脚步每上前一步，都觉沉重万分。
“温言。”他轻唤一声。
可那背影只是顿了一顿，并未回头。
陈延走到跟前，彻底看清眼前女子容貌时，心中惊喜万分。
他轻轻拉住温言的手，可温言却触电一般缩回手，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陈延浑身一震，心却一下沉入谷底。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道：“温言，你不记得我了？”
温言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温言又是何人？”
果真，正如孟婆所言，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无论人，还是妖，记忆总是有限度的。
人可以记住几十年前的人和事，可若是经逾百年，也会逐渐忘记，妖亦是如此。
凡间一日，黄泉三年，如此算来，温言在黄泉已经徘徊上万年了。
许多事，她已然忘却，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记得了。
陈延紧攥住双手，生怕自己太激动会吓到她。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才道：“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温言愣了愣，摇头。
“既然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为何要苦守在此？”陈延又问。
温言冲他浅浅一笑：“我在等南星。”
陈延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好一会儿，他才敛住心神，抓住温言的肩头：“温言，你好好看看我，我就是南星啊！”
闻言，温言看向他，眼神细细从他脸上扫过，眼神却无丝毫波动。
良久，她收回眼神，有些懊恼道：“时间太久了，我已不记得南星的模样了。”
“你怎么能不记得我的模样，你仔细想想，我就是南星，你一直在等的南星！”陈延不由红了眼，有些激动。
温言有些莫名，看着陈延却是摇头：“你不是南星，南星像月亮一般温柔，他看我的眼神像天边星辰，璀璨夺目。”
陈延有一瞬间的无力，他找她都要找疯了，哪顾得柔情似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挤出一个笑来：“我不是南星，但我是陈延，你记得吗？”
“谢，决，明。”温言缓缓念着这个名字，身体僵了一瞬，许久她才点点头，可眼中却划过一抹痛苦。
陈延一喜：“记得就好。”
可温言推开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但你不是陈延。”
“我如何不是陈延？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眼中希冀。
温言却是又点头：“我记得他，虽然我已忘了他的容貌，可我知道你不是他，他从不会待我如此温言悦色。”
他从不曾待她温言悦色。
第十六章 天命
有一瞬，陈延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混账过。
背信忘誓是他，愚蠢顽固是他，自私冷漠也是他。
他自问心怀苍生，得行大道，可原来，他却只懂如何伤害自己挚爱之人。
陈延忽然抓住温言的手：“你不记得也无事，我带你走！我们回家，我都可以细细说与你听。”
温言甩开他的手，愠怒：“我还要等南星！他是凡人，千年一转世，我很快就能等到他了。”
不知怎么，陈延心口只觉心酸。
这黄泉百里，万鬼横行，她又孤苦万年在此等他归来。
等到她把自己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的名字。
等到她把他的模样都忘了，却还执着地念着路南星的好。
等到她把时间都忘了，却还不知春秋地一直枯等。
他红了眼眶，轻轻将温言搂进怀中：“温言，跟我走吧，我知道南星在哪里。”
温言身子一愣，没有推开他，却问得小心翼翼：“你真的能找到南星吗？”
“嗯。”陈延拉着她起身，牵着她往回走。
他们穿过人群，一如当年长安灯会，她拉着他越过人海轻吻他。
孟婆庄外，一盏孤灯亮起，四下无人，只孟婆孤身坐在庄外。
陈延牵着温言上前：“仙者。”
孟婆回神，看了他一眼，又细细看了温言：“原来你便是他要寻的妻子，你在黄泉等了万年，也算是陪我最久的亡魂了。”
温言冲她微微笑道：“孟婆，我还未等到南星，是此人说要带我去寻他。”
孟婆看向陈延，眼中意味深长，顿时明了。
她亦心知谢长明此来所为何事，便冲温言道：“如此也好，你且在这等着，我与这位公子有事要说。”
温言点头，万年痴等中，她变得寡言，也变得有些木然。
庄内。
孟婆进门便直言道：“她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少了几魄，再无法修复，若你将她带回人间，她的寿命也极其有限。”
这样的结果，陈延心中是有数的，残魂返阳，乃逆天而行，最多只能陪他几月。
陈延眼神一暗，却是问：“若我陪她，一直留在黄泉，又如何？”
孟婆却是摇头：“你服下灭道丹，便应该知道，你已然没有转世来生，仅有的寿命虽有万年，可比起我黄泉永存之道，也不过沧海一粟。”
她顿了顿，又道：“若你们留在黄泉，也不过人间几年罢了，万年后你死了，便只有她一人留下，想必她又要等个万年，或者，等到最后，变成我黄泉一朵彼岸花。”
黄泉万年，只能伴着幽冥道上游魂黄沙。
虽是时光漫长，可正如孟婆所言，万年之后，他死了，那便又只剩得她孤身一人了。
如此，她便又等上万年甚至更久，他于心何忍。
陈延眼神一凛：“我想带她回人间，还请孟婆成全。”
孟婆轻叹一声，却是唏嘘：“残魂重返阳间乃逆天而行，我本不该相助，但她执念太深，入黄泉万年不愿轮回，何况她如今只剩残魂，轮回也只能再世投胎化狐。”
能活着便已是足够，其余的，陈延亦不敢奢望。
“多谢孟婆相助。”
踏出孟婆庄前，陈延分明听到孟婆嘱托：“你们时间有限，人妖殊途，天命并不同归，结局早已命中注定。”
何为命，何为因果？
为何世人皆道人妖殊途，若真能殊途同归亦未可知。
陈延暗暗攥拳，他舍仙途，废转世，偏要同天命一争！
就如当年温言所言，偏要与他殊途同归。
那如今，他亦以命相陪！
第十八章 一柄长剑
还未走到洞府，就远远听见打斗声传来。
“你这狐妖，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今日便为民除害！”谢长吟怒道。
而后赤珠大叫一声，忙道：“你这道士好生不讲道理，我说了剖心之事与我无关！”
陈延神色一紧，忙上前，就见赤珠与谢长吟正大打出手，赤珠修为尚浅，明显打不过。
他施法将二人隔开：“住手！”
谢长吟这才收了剑，可脸色仍旧不好：“师兄，太华城近日传有狐妖剖心，定是这妖孽所为！”
赤珠矢口否认：“你要我说多少遍，与我无关！”
“你这妖孽说的话如何可信！”谢长吟并不甘心。
在远处站了许久的温言这才缓缓走上前：“她既说不是她做的那便就不是她做的。”
“阿主！”赤珠看见她，惊喜地叫了出来。
而一旁的谢长吟看了看温言，又将目光落到了陈延身上，脸色就更沉了一分。
只是温言愣愣看着眼前的赤珠，求救似的望向陈延。
陈延轻轻拉开赤珠：“她七魄不全，许多事都忘了，你莫惊她。”
赤珠一愣，这才缓缓放开了温言的手。
陈延将温言带回洞府，现下天色渐晚，他知温言一路奔波，早已累了，便让她先歇息。
他替温言掖好被子，刚要起身，却又被她拉住。
温言看着他，眼神灼灼：“明日我们可以去找南星了吗？”
陈延点点头，温柔地将她的被子重新掖好，温声道：“等你休息好，我们就去找他。”
温言这才安心，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陈延才从洞中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刚走出洞府，之间一柄长剑横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谢长吟，眼中透出些许无奈：“长吟，我这劫是渡不了了，你回去吧。”
可谢长吟巍然不动，眼中隐隐有怒：“渡不过劫，反倒要助纣为虐了吗？师兄，那是妖！”
妖如何，人如何？不都是苍生万物其中一粟？
陈延透过他，仿若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他伸手拍了拍谢长吟的肩，语气沉重：“我们从一开始便错了，我们不是要除妖卫道，道者，当怀苍生，除恶扬善方是我辈大责。”
谢长吟微愣了一下，良久才道：“妖不就是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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