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
几日都不曾睡好觉的涂乔衫意外的被深困梦魇。
黑暗中,她惶恐地四处喊着纪奕海。
猛然间,她回到了大牢,面前躺着身穿囚衣的陆成杰。
他脖子下是青紫的痕迹,突出的眼球和张开的嘴让人不禁去想他垂死挣扎时是何等的痛苦。
“爹!”
涂乔衫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
却还没到陆成杰身边,周遭便又是一阵刺眼的光。
光芒最后汇聚成了两个人的身影。
纪奕海和萧颜。
萧颜穿着贵妃服,笑靥如花地将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塞进纪奕海的手里。
纪奕海将手帕收进袖内,伸手将萧颜搂紧了怀中,表情温柔缱绻,亦如多年前对涂乔衫。
看着这一幕,涂乔衫眼眶一红,苍白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婉婉深受皇上宠爱,本司可利用这一点获得皇上信任。”
“你入宫后,将慢性毒药抹在药碗沿上,太医不会发现。”
“她一仵作,如何懂的治理天下。”
“等得了这天下,本司再向她解释。”
“……”
纪奕海一句句绝情地话如刀捅进了涂乔衫的心中。
她颤抖着身体,赤红地眼睛死死瞪着眼前之人。
纪奕海,你好狠的心……
猛然间,眼前忽然回到了她被斩首那一日。
皑皑白雪,血洒遍地。
涂乔衫撕心裂肺地吼了句:“你这逆贼——!”
她抬起手,将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纪奕海的胸膛。
“轰隆——!”
一声震耳发馈的雷响,涂乔衫惊坐而起。
她浑身是汗地喘着粗气。
外头是淅沥沥地雨声,入冬的夜晚寒意似是刀子划在身上的每一处。
涂乔衫好容易才缓过来,望着窗外,眼中满是还未褪去的愤恨。
她又望向桌上的剑,胸膛的起伏更加剧烈。
涂乔衫掀开被褥,只着一件中衣下了床,拿起冰冷的剑,如游魂般朝外走去。
细雨很快淋湿了她的身子,她双肩微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
“轰隆——!”
又是几声雷响,恍若震在了人的心上。
涂乔衫泛白的唇一张一合着:“皇太女涂乔衫,向天地发誓……必定除去奸臣,保住……魏国苏山,否则万劫不复……万箭穿心而死。”
西园子前,一盏红灯笼挂在檐上,虽没有喜字,却给漆黑冰冷的也增添了一份温暖。
涂乔衫望着那盏灯笼,眼眶一热。
皇上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纪奕海是她挚爱的夫君,为何都要这么逼她……
视线渐渐模糊,涂乔衫右手慢慢握住剑柄。
忽然,园门忽然开了,一个披着披风的欣长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纪奕海近几日本就不能安眠,日日想着涂乔衫的事,再思及皇上赐婚的事,连看都没看萧颜一眼。
他紧皱着一张脸转身,竟见涂乔衫站在门外。
她手中拿着把剑,神情恍惚。
到让他更为诧异和生气的是那单薄的身子居然只穿了件中衣。
此时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还下着雨,她浑身都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涂乔衫忽略眼前一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下一刻,真个人都如同被抽了筋一般软了下去。
“乒——”的一声,剑落在了地上。
“婉婉!”
纪奕海手疾眼快地冲过去接住她,焦急地唤着:“婉婉!婉婉!”
涂乔衫强睁着眼,低声呢喃着:“爹,对不起……”
第三十章 国本
再次醒来,涂乔衫只觉头痛欲裂,身子也甚是无力。
丫鬟将药端了过来,小心道:“夫人,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了两天了。”
涂乔衫一愣。
她昏迷了两天?
药水苦涩的味道让她有些难受。
她努力地想着,记忆却只停在那个噩梦里。
涂乔衫扫了眼房间,那把剑还放在桌上。
“大人可是守了您整整两日,连新姨娘来请都没让见。”
丫鬟的话让她又是一愣。
纪奕海守了她两日?
涂乔衫推开丫鬟递来的药,让她下去后掀开被褥下了床。
将剑拿起,她拔出剑,不见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涂乔衫怔怔坐下,仔细打量着剑鞘,可心思却又悄然跑到了纪奕海那儿。
他守了她两天……
难道他对她还是有情意的?
涂乔衫悻悻低下头,心头发闷。
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了来,脸色略显憔悴的纪奕海走进房。
他目光率先落在床榻上,却不见人。
直至与榻椅上的涂乔衫视线相撞,他喉中一哽,嘴里的话在瞬间都通通忘光了。
涂乔衫见他下眼睑乌青,双眼浸着血丝,面色苍白,显然是几日都未休息好了。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纪奕海微抿着唇,看着涂乔衫手中那把亮着寒光的剑,眸色一沉。
“你想用它杀人不成?”他声音沙哑地问。
涂乔衫愣了愣,而后将剑收回剑鞘:“我该手持砭镰才对。”
她看着剑穗子继续道:“你许久都没有让我跟着去查案了。”
纪奕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如今已是永昌郡主,哪有去做仵作的理。”
永昌郡主……
涂乔衫心中无力一笑,话锋一转:“萧妹妹可还好?”
一声“萧妹妹”让纪奕海脸色一凝:“夫人选的人自是极好。”
话音刚落,长福跑了来跪在房外。
“大人,夫人,宫里传旨,皇上召夫人入宫一见。”
闻言,纪奕海眉头紧紧蹙起。
因为纳妾一事,皇上对他已经不如从前信任了。
涂乔衫反倒有丝不安,想起顾羽给的药,她心中的汹涌难以平复。
直至坐上马车,她手中始终攥着那小白瓷瓶。
“不能心慈手软,不能心慈手软……”她呢喃着,似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可以狠下心的理由。
可是现在皇上并没有杀她的养父,对她也甚是疼爱啊……
涂乔衫心烦意乱地重重叹了口气。
养心殿。
进了内室,涂乔衫还没来得及请安,皇上先发了话:“婉婉,快坐着吧。”
她抬起头,望向皇上。
几日不见,皇上倒还算精神,但是每日政事缠身,太子被平反一事才过不久。
心力交瘁以至于让他本就参白的鬓发又白了许多。
涂乔衫忍不住心疼道:“皇爷爷,您要保重身子。”
皇上放下笔,拉起她的手,一字字道:“婉婉,朕想了很久,决定立你为皇太女。”
闻言,涂乔衫眼眸一震,满脸诧异。
她多诧异的并不是皇上这个决定,而是皇上为何在这个时候就立皇储。
他看起来身子还算硬朗,怎么就动了国本之念?
第三十一章 仵作
看着涂乔衫震惊却没有半分惊慌的模样,皇上也稍稍放下了些心。
他叹了口气:“皇爷爷撑不了几年,这魏国苏山不能后继无人。与其等朕病重下不了床,不如早早将你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新主。”
“皇爷爷……”
“魏国虽没有女帝的先例,但不代表你不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皇上拍着她的手背,“朕也需要你,清清这朝中的污浊之气。”
涂乔衫眉一蹙,皇上这话显然还有另一层意思。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如今朝内众多高官沆瀣一气预谋造反?
皇上见她不说话,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朕是老了,但还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从你让纪奕海纳妾开始,朕便派人暗中盯着他。”
涂乔衫心下大动。
不想她一个决定让皇上这般放在心上。
想起他所培养的死卫军,纪奕海恐怕一言一行都已经逃不过皇上的耳目了。
“皇爷爷,他一时……”
“婉婉。”
她话还未说完,皇上便打断了她。
“纪奕海虽然是你的夫君,但也是反贼。”皇上义正言辞道,“而且,你先是皇室之人,才是纪奕海之妻。”
一番话让涂乔衫哑口无言。
“朕会一一肃清纪奕海党羽,至于他,朕便交给你了。”皇上抽开手,“你若下不了手,朕也会替你收拾干净。”
再听到要自己杀了纪奕海的话,涂乔衫的心已经没有太大的波动。
现在的皇上很谨慎,很聪明。
他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纪奕海,不能用“擒贼先擒王”。
袖中瓷瓶的重量顿时变得如千斤之石,涂乔衫垂下手,低声道:“皇爷爷放心,孙女明白。”
闻言,皇上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了宫,阴沉沉地天下起了小雨。
涂乔衫掀开轿帘,望着陆成杰住处的方向,眼底带着担忧。
虽然一切都发生了变故,但是难保纪奕海心狠用养父威胁她。
她不想再看到养父惨死于狱中了。
回府后,已过了午时。
纪奕海并不在府中,涂乔衫忙写了封信让长福转交给陆成杰。
看着长福跑远的身影,她怅然地望着天。
如今只能先让养父回凉州躲一躲了……
“夫人。”
一丫鬟走了来,行礼道:“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听到“姨娘”二字,涂乔衫眼中的惆怅顿时成了嫌恶。
她转过身进了房坐下:“让她进来吧。”
丫鬟忙去让萧颜进来。
不一会儿,绾着妇人髻,穿着一袭丁香色刻丝纹样衣裳的萧颜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给姐姐请安。”
她敷衍般地草草行了个礼,也没奉茶,就这么站着。
涂乔衫笑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妹妹。”
闻言,萧颜美目一狞,心里顿时窝了火。
她沦为妾室都是拜涂乔衫所赐,如今她还想要羞辱她不成。
涂乔衫见她双眼里满是对自己的憎恶,更觉她也只有才貌。
难怪纪奕海时常进宫与她私会,若不提醒着,她恨不能将“谋反”二字刻在脸上。
涂乔衫见丫鬟候在院门口,便垂眸问道:“你可知我曾为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