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一口血就从痛痒的嗓子里咳了出来。
“定和我曾想象的一般美好。”温梁雨咳嗽着,泛红的眼角晶莹一片,唇角的鲜血似是没有尽头地流着,连同呼吸也越发微弱。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十二岁的顾君南,那个如玉一般的俊秀少年朝她伸出手,递给她此生为数不多的温暖。
温梁雨苍白干裂的嘴唇弯了弯,却没有伸出手,而是转过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两道虚影。
她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唤道:“母妃,哥哥……”
“嗒——”
紧握着暖玉的手如雪砸落在地,最后一丝气息也淹没在放肆飘落的雪中。
二月十八。
自卯时开始,整个京城锣鼓喧天,喜意绵延。
皇上最受宠的七公主和顾君南将在今天成婚!
太傅府。
一身喜服的顾君南站在门外,飘进台阶上的雪几乎覆盖了他的大红金线靴。
他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管家顶着雪走过来:“少爷,温梁雨公主没有来。”
“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顾君南问道,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丝担忧。
“还没。”管家看了眼天色,劝道,“少爷,吉时要到了,您还是先去拜堂吧。”
然而顾君南此刻却生了不合时宜的执拗,他道:“再等等,她不来,我怕她生出什么事端。”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总想着温梁雨气性大,她一直盼着参加他的大婚,若没等她,她定会生气。
这时,一身雪的探子终于回来了。
顾君南忙走上前,却见他身后空无一人,墨眸中霎时蒙上一层失望:“温梁雨呢?”
“咚”的一声,探子突然跪了下来。
他低下头,缓缓将手掌打开,一块染血的玉躺在他手中。
“公主……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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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一般的寂静
霎时间,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管家眼中满是震惊:“怎么会?”
他目光看向前方的顾君南,他没有动作,背依旧挺得笔直。
探子声音发颤:“千真万确,送饭的宫女说,温梁雨公主是昨日薨的,被发现时,身子都已经僵了……”
话未完,他手里的玉已被拿走。
顾君南愣愣地看着似雪莹白的洁玉上斑斑血迹,脑海中不断闪过温梁雨那日还玉时的脸。
玉也在那日被他丢弃了,不想她竟一直留着。
昨天,她还在府中挂着红灯笼,贴着囍字,还说着祝他和七公主白头偕老的话,不过一天,她怎么就可能死了!
顾君南心脏忽觉一阵剧烈抽痛,他眼角泛红,紧攥着玉就要往外走。
管家见他神情不对,忙奔到他前面跪下:“少爷!今日是您和七公主大婚,若您此刻离开,触怒龙颜,您和老爷都会被……!”
“任何罪责我一人承担!”
顾君南扔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管家急红了眼:“少爷!”
他赶紧朝那探子挥挥手:“快,快去把少爷劝回来啊!”
探子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冬日的雪却像是要盖住整个世间一般,京城的十里红妆如同雪中的一朵大红梅。
顾君南还未到府门口,被探子请出来的萧文杰挡在了他身前。
“阿煜,你要作甚?”萧文杰低喝一声,“今日可是你与七公主大婚!”
顾君南视线落在萧文杰身后的府门上,声音嘶哑:“还请爹赎罪。”
说着,就要绕开他冲出去。
“站住!”
“老爷!”
萧文杰和一小厮的声音同时响起,只见一小厮满脸急切地跑了进来:“老爷,少爷,七,七公主她……”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萧文杰黑着脸训斥了一句。
小厮喘了口气,看着眼前二人压低声音道:“刚赵公公让人来传,说皇上暂缓少爷和七公主的婚事。”
萧文杰一愣,而满心都是温梁雨的顾君南竟有种卸了担子般的轻松感。
“这是为何?”萧文杰急问。
小厮回道:“小的不知,只听说七公主逃,不,离宫了。”
他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差点祸从口出。
公主逃婚何等大事,还不知是真是假,若说错了话,他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萧文杰脸色大变:“离宫?”
未等小厮再说几句,顾君南已经大步离开。
皇宫。
顾君南本想去冷宫,然而半道上却被皇上和欣贵妃截住。
手中的玉被他握的发烫,心中惴惴不安地感觉让他全无往日的稳重。
等皇上和欣贵妃说完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顾君南匆匆去了冷宫,除了在宫门外哭泣的阿兰,整个宫内一片死寂。
阿兰见了他,忙跪下,哽咽道:“萧大人。”
好一会儿,顾君南才哑声开口:“公主呢?”
他心似一口钟,被撞的一下下钝痛。
阿兰闻言,未擦净泪的脸上又落下了两行泪,哭道:“公主她……”
忽然她直起身子,后又对顾君南磕了一个响头:“大人,看在公主和您的旧情上,请大人帮公主入土为安吧。”
第十三章 乱葬岗
顾君南浑身一震:“什么意思?”
阿兰抽泣了几声,眼睛红肿的跟核桃一般:“昨,昨晚儿公主薨了,送饭的宫人发现后,悄声地就把公主抬出了宫,奴婢听门口太监说,说……”
说着,她又大哭了起来,恨不能哭出血泪来。
“你快说!”顾君南心中一颤,语气不觉凌厉了几分。
“说公主被扔去了乱葬岗。”阿兰跪着挪到顾君南面前,扯着他衣袍的一角,哀求着,“奴婢身份卑微,不能随意进出,萧大人,念在公主这些年对您掏心掏肺的份上,莫让她在那儿受风刀霜剑……”
顾君南瞳孔猛地一缩,寒风都似顺着呼吸灌进了心底。
阿兰短短几句话,将温梁雨的境地说的凄凉透顶。
堂堂公主,居然被草率地扔去了乱葬岗,就连回皇上话的人也没有。
他脚步忽颤,一种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重重的压在身上。
顾君南转过身,步伐快而慌乱。
——“念在公主这些年对您掏心掏肺的份上,莫让她在那儿受风刀霜剑……”——
阿兰的话犹如春雷不断在他脑中炸开,每一次的轰响,都会让他想起和温梁雨再一起的画面。
从前他们并肩走,而后他们长大了,他任职了,便走在了前面。
刚开始他还会停下脚步等一等温梁雨,然后他再未停下,留给她的背影越来越多。
顾君南攥着玉的手又紧了几分,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几乎要把玉碾碎。
西城外,乱葬岗。
此时雪已停,曾经一望无际的荒地被盖上一层厚厚“白褥”。
一袭喜服的顾君南站在雪地中很是扎眼,可又与这里的荒凉格格不入。
他如墨的眸子翻涌了从未有过的失措,泛红的眼角似是染上了朱砂。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夜大雪,将这里的一切都掩盖了。
“少爷——”
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雪路本就难行,不想顾君南跑到这儿地方来了,马车又上不来,他硬是跑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找到顾君南。
“少爷,您还是快回去吧,老爷正生气呢。”管家瞥了眼身前的荒地,虽正值白日,又不见那些残骸,但总觉有股阴冷让这里的寒气更甚。
顾君南却充耳不闻,反而蹲下身将雪扒开,还命令那几个小厮:“找温梁雨公主。”
那几个小厮平日里也就打打杂跑跑腿,哪里干过在乱葬岗找尸身的事,脸色都白了。
“还不快去!”顾君南怒喝一声,全无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小厮们吓得一哆嗦,也不管害不害怕,忙四散去扒雪寻人。
管家怔怔地看着顾君南旁若无人地扒着,神情怔然。
他何曾见过少爷这样,再想起温梁雨,管家心里的一丝恐惧竟化作了悲凉。
“少爷……”管家不忍地开口,“温梁雨公主命薄,您……”
“回去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另给我取一套素衣。”顾君南直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低沉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他不能让温梁雨待在这种地方,这里比冷宫还要冷,她那么瘦弱,会被其他人欺负……
顾君南眼眶一热,眼前视线竟糊做了一团。
第十四章 再无瓜葛
午时过半,端坐在前厅一脸愠怒的萧文杰见管家回来了,连声问:“人呢?”
管家擦了下额头的薄汗:“回老爷,少爷他……”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若说顾君南在乱葬岗入魔似的乱找,还要将府内所有的下人全都叫过去一起找,恐怕萧文杰会气的气血逆流。
萧文杰眉头一拧:“说!”
“婚事暂缓且温梁雨公主又过世,少爷难免神伤,从宫内出来后便去散心了。”
出于好心,管家并没有将顾君南真实情况告知给萧文杰。
听了这话,萧文杰脸上的怒意才褪去了几分,但还是满面愁容:“婚事暂缓到也罢,只是这七公主……”
他抚着须,陷入了沉思。
早两年前,他曾听闻七公主宛瑶对秦奕将军芳心暗许,但秦奕因伤卸了任,回了临安,两人之间的事也慢慢成了无稽之谈。
皇上赐婚,七公主莫不是趁着今日逃走了?
萧文杰心一惊,此等事若是真的,别说他们萧家,那皇家颜面……
“等少爷回来,让他去我书房一趟。”他站起身,面色凝重地离开了前厅。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忙打发人去拿了一套干净素洁的长袄,又叫了几个小厮再去了西城外。
只是还没等到地儿,原本留在乱葬岗的小厮背着昏厥过去的顾君南走了来。
管家一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少爷怎么了?”
话刚问完,他才发现顾君南食指冻成了紫红色,而苍白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线。
见此,管家背脊一凉,顾君南若是出了事,他们这些人小命难保。
小厮一边将顾君南放进马车一边道:“小的们怎么劝也没用,刚刚少爷突然吐了血,然后就昏过去了。”
“赶紧回去,去叫大夫!”
……
——“至此,我与先生再无瓜葛。”——
虚无缥缈的声音消失后,顾君南惊坐而起:“温梁雨!”
“少爷,你终于醒了!”
才送走大夫回来的管家见顾君南醒了,差点喜极而泣。
顾君南有些恍惚的眼神慢慢清亮,然而刻骨的痛意也跟着清醒。
他眼中翻起怒意,声音有些虚弱却寒如冰刃:“谁将我送回来的?温梁雨呢?找到了吗?”
提及“温梁雨”这一名字时,顾君南的心似是受到了重击一般,疼得让他不觉发颤。
管家眼中的喜色霎时消失:“少爷,老奴已经悄悄命人去找了,您身染风寒,还是将养着为好。”
顾君南眸光一暗,掀开被褥下了床,脚才一沾地就因无力差点栽倒。
管家忙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开:“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