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烟望着就剩下一床被褥一个枕头的卧房,朴素到朱窗上的雕花都显得有些突兀,浑身充满疲沓之感,昏沉得睡下了。
只是还没歇息一小会,便又被下人过来叫醒,说是父亲要到主院与他们问话。苏云烟终于等到这一刻,不出意外又是徐氏母女哭哭啼啼同父亲说起自己的过分,避重就轻,不提李曦年的事情。
到了主院一看,那母女两个果然是这副做派,红着眼眶感叹自己命苦,不知在这之前,徐氏又为了坑害自己与父亲铺垫多少,之间父亲看自己的脸色无比的阴沉,仿佛今日闹的这许多笑话都是因为自己回来才闹出来的。
苏云烟也不多话,直接照着地上一跪:“父亲。”
“你不是去你外祖家过年了吗?来来去去话也不留一句,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不知道的以为我苏川连个女儿都养不起了,以为你母亲善妒容不下你,要到外祖家过年。”
苏川因为徐氏的哭诉,抢先嗔怪起自己。
苏云烟也明白,父亲在外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而在家中万事都以自己为主,遂他必然要骂得个舒坦,将自己的气消了才肯好好听人说话。
因此苏云烟并不急着辩解,而是强忍心中怒火与恨意,听苏川骂自己:“今日全然不顾家族的颜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老妇,让你妹妹成了全雍京的笑柄,你心里还要没有这个家?!还当不当我是你爹?!”
苏云烟一改往常倔强的性子,忍气吞声跪在地上大拜:“父亲说得是!女儿认罚。只是女儿认为,相比于颜面,更要紧的是迎儿妹妹的终身大事!迎儿妹妹那无父无母的夫婿李曦年,哪里来了一个远在乡野的母亲。”
说罢苏云烟冷笑道:“新科状元当红得令,却连自己母亲都不认,此天下之大不韪,可堪德行甚差,我怎么敢叫我的妹妹嫁与这种人呢?遂才马不停蹄跑回家中将此事告知父亲!”
言毕,苏云烟斜眼看向身侧站着的李曦年,眸色一寒瞪得他心头一颤。
苏迎儿继续哭喊:“父亲!不是这样的!谁知道是不是苏云烟随便找了个人来,充当曦年哥哥的母亲?”
“父亲!”苏云烟语气不急不缓的提醒:“李家村街坊四邻皆在城中安置,李曦年穷困,三年前同人借来抄下的书也在!”
紧跟着苏云烟拿出手中握着的旧书卷:“人的样貌会变名字会变,但笔锋力道运笔习惯,总归是不好改变的。父亲书法文章都是一绝,堪称国手,一看便知是谁人的笔迹!这总撒不了谎!”
第5章 百般狡赖
“父亲……”苏迎儿欲继续辩解,却被苏云烟拦住话:“迎儿妹妹!你这般阻拦,是因你认为那样的一个乡野老妇不堪之至,不愿认其做婆母,还是因为早就知道李曦年有个那样的母亲,故意替他隐瞒欺骗父亲?!”
“……”
苏迎儿当即哑口无言,因为苏云烟揣测的两种用意,都猜中了!并且如今的苏云烟太过咄咄逼人,不如从前那般好戏耍,反而怕自己说多话被她抓住把柄。
苏云烟跪行将手中书卷递给扶起,抬手再拜:“父亲,女儿与迎儿妹妹关系如何,都是我们关起门的家事,是小事。可迎儿妹妹所嫁何人,关乎我们苏氏全族的颜面以及妹妹后半生的幸福,是大事!我虽与迎儿妹妹不同母,却也一脉同宗,我不能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好在李曦年当初的投门词赋苏川看过不少,是不是他的字迹,当然认得出来。盛怒之下,苏川一把将书卷砸在了李曦年的脚下,一言不发怒火中烧。
最后还是苏云烟红着眼眶,转头一字一句的问那李曦年:“你还需要,我拿出其他的、更多的证据吗?”
比如他许过‘不负云烟’的承诺,比如他从苏云烟手中拿走的银两物件。
可笑的是自己怀疑过苏云烟出卖自己换钱,却没想到她从未提及的姓氏。更可笑的是,自己在她毒发时说过的:“你一双玉臂万人枕,怎配我这状元郎。”
李曦年咬了咬唇角,余光瞥向座上的苏川,发现苏川正怒不可遏的紧盯自己,后脊一凉。
苏云烟心想他定然要与苏迎儿百般狡赖,正准备叫丫鬟去将证人带进苏府来,却没有想到苏迎儿竟突然一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两眼翻白抽搐不已。
“迎儿!”徐氏率先大喊一声:“叫郎中!快去请郎中!”
原本已经发作的苏川见到苏迎儿此状,立马慌乱了阵脚,急忙冲上前去抱起地上的苏迎儿。
身后丫鬟许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苏云烟一把拉住。
苏云烟冷眼看着这群人手忙脚乱的要将苏迎儿抬走,心中一阵嗤笑,对许姑说到:“梁公子还在外面吗?”
“回小姐,梁公子奉梁老夫人之命,守在门外等候小姐,酉时未见奴婢回话,便会冲进府门将小姐带走送到嵩阳去。”
届时再看李曦年,他正擦拭额角的细汗,苏云烟也懒得搭理她,起身便朝府外走去。刚到门外人少处,便嘱咐许姑:“你盯好苏迎儿的熙澜院,我去去就回。”
“是。”
许姑受命与苏云烟分头行事,苏云烟脚步匆匆刚绕过假山,一人从假山后面横冲过来,双手掐住苏云烟的脖颈,便将其按在假山上。
慌乱之中苏云烟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李曦年,他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低声怒吼:“你竟然还活着?!苏云烟!”
苏云烟被他掐到声音紧细,使劲扒着李曦年的手提醒到:“李曦年……这里是苏府!你在这杀了我,会被送去见官的!”
第6章 几何胜算
“见官?”李曦年整张脸都扭曲着双目涨红:“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怕见官吗?!我知道你回来就是想要毁了我,只有你死,我才能有活路!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
此时苏云烟只觉得双目失焦头上冒金星,眼看要无法呼吸,小手轻轻摸向后腰别的匕首。
不等尖刀出窍,横来一人,狠脚将李曦年踢出去老远。苏云烟赶紧放开匕首,抚着脖子大口喘息,一边还止不住的咳嗽。
喘匀了气息苏云烟赶紧抬头,一面有愠色眼神坚毅的男子正握着佩剑指向李曦年。苏云烟识得他,是定北候梁炽的大儿子——梁冀。
李曦年将苏云烟扔进井中时,是梁冀的母亲梁老夫人将自己救上来的。
缓过神来的苏云烟见梁冀面有杀相,赶紧提醒到:“梁公子不可,他是通过殿试的状元郎,万万不可……”
梁冀自然知道眼前人就是今年新科状元,但更知道他是杀害无辜草菅人命的‘凶手’。
苏云烟上前轻轻拉住梁冀的手臂,梁冀紧皱的剑眉终于有所舒展,对着地上的人轻吐一个字:“滚。”
李曦年连滚带爬的起身,侧视梁冀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梁冀常年戍守边防,自己手上这点人血,都不如梁冀剑尖吃过的血水多,遂赶忙跑出苏府,试图找到李家村来的人。
眼看人走远,苏云烟才轻舒口气,转头看向梁冀抬手一拜:“谢梁公子,又被梁公子救下一命。”
“你不必谢我,是母亲叫我在苏府外守着,我见酉时到了许姑还不曾出来,便想你该是遇到了麻烦,遂以拜访的名义进来瞧瞧。”
“只是个小意外,一切顺利。”
“不如你同我回梁府吧?”梁冀满是关心的问:“可见苏府并不安全,你住过的院子,母亲都还给你留着。”
“已经够麻烦老夫人了,如今我身无长物,对待梁府上下无以为报。夫人喜欢钻研笔法,我将祖父写给我的字帖找到,还请公子代我转交老夫人。”说着苏云烟将刚才从自己院中翻到的一破烂木盒递给梁冀:“盒子是破了些,但里面都是我外祖父亲手所书的字帖。”
梁冀收好佩剑,双手接过木盒:“无妨,母亲定然非常喜欢。”
两人结伴朝前走,绕过假山时梁冀想起了什么:“说起上次,还好有你身边的许姑跟踪李曦年到古宅枯井,她冒着大雪找到我母亲的车架,再晚一些……怕就算是梅先生也回天乏术。这样说起来,我们都算人证。若是日后你打算好了,需要个证人什么的,尽管向梁府开口。”
梁冀声音醇厚,叫人听起来踏实又安心,苏云烟看起来好像并不打算状告李曦年。
“怎么?”梁冀见状问到:“你……还舍不得那狼子野心的负心汉?”
“不是。”苏云烟轻叹口气,虽然再见李曦年自己的心尖还是会有些许酸楚,但绝无从前浓情意味:“我还不知道李曦年与我父亲明中暗里有多少牵扯,让他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我得选个胜算最大,对苏家威胁最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