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妍笑着接过，每次在师兄们的面前，越妍就像是回到了梅山，又成了那个可以任性耍赖，可以撒娇撒泼的小十九。
“师兄不用么？今日你坐厅房正中，接的病人是最多的。”
温若离笑了笑，但笑中带着苦涩，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看向越妍：“这才多少个啊，真正的人间疾苦，这占不到一半呢。”
越妍连忙闭嘴，师兄们有几个是进过军营，去过边疆的，那里才是人间炼狱。
温若离五年前游历的时候，去的就是边关，进了军营。
回来梅山后，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师父开解了很久。
就是因为去了边关，温若离回来后，整个人像是脱离了俗世凡尘，一心制药制毒，对红尘俗世再不关心。
不过越妍也知道，去过战场的师兄，好几个回来梅山都是这种状态，敬畏生命，妥帖细心周到的处理每一个病人。
“九师兄，等医馆步入正轨后，我也想去战场。”
温若离猛的一顿，近乎焦急的看着越妍，掐着越妍的肩膀：“别去。”
越妍被温若离掐得疼，皱着眉头喊了一声：“九师兄，疼。”
温若离幡然离手，连忙撒开越妍的肩膀，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十九，那不是你能承受的，所以，我们不会让你去的。”
越妍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温若离：“为什么啊？师父不是让我们四处游历，尝尽天下百病，才能更好的诊治世人么？”
温若离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天边，黑压压的云沉了下来，天上只有一轮浅浅的月，那么点的光亮，穿透云层照在大地上，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战场，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了的。”温若离说着话，有些哽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看着那些活生生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在自己的手上失去生命，明明只差一步，明明只用再等片刻，但你来不及，你来不及救治更多……”
“那么那么多，明明只要你动作快一点，更快一点，他就能活，就能再和你说话，就能再对着你笑，但你来不及……”
温若离陷入回忆，脸上一片悲凉，像是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战场，越妍连忙握着温若离的手腕：“师兄，师兄你看着我，你已经回来了，这里是临渊城，不是战场，师兄。”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温若离侧脸擦了擦：“十九，我没事。”
越妍不敢再说上战场的事，军营的军医，大都是士兵受伤后转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医者。
除却主将副将兵将有专门的大夫，普通士兵接受的，大都是这类受伤转的军医，他们处理刀伤箭伤砍伤动作迅速，但和专业的医者相比，总归要欠缺些。
所以每年朝廷来人和梅山商谈，想要梅山的人出山时，师父都要思考很久。
一则是梅山的人上战场，处理伤患更专业，二则是梅山的人也能救更多的人。
但战场就是战场，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数百甚至数千人是常态。
而梅山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流逝，大都是受不了的。
所以每次师父都很犹豫，梅山的医者去过战场回来后，基本上每个人都需要很久才能够缓过来。
也有缓不过来的，三师兄从战场上回来后没多久，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再入军营，而这一去，已经快十年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师父说，三师兄是因为看着那些士兵死亡，明明昨夜可能还在篝火旁和他说着话，第二天就再也起不来。
三师兄受不了，才毅然决然的去了，去救治更多。
其实想要去战场的事情，越妍在开这个医馆之前就想过，但带着青黛和南星，越妍又舍不得。
治病救人是她身为医者的本分，但和青黛南星没有任何的关系，她们二人从小和越妍一起长大，事无巨细的照顾着越妍，对越妍来说，她们不是奴婢，更像是姐姐，也是亲人。
所以越妍开这家医馆之初就想过，等医馆步入正轨后，将南星和青黛留在医馆，而她，要和众多师兄一样，去战场历练一番。
学到老活到老，越妍知道自己欠缺的实在太多，为了不落后，也为了不再回到之前在侯府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越妍只能拼命的往前跑，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但这话，她没法子告诉南星青黛，更不可能和宠她疼她的众位师兄们说一字半言。
入夜，整个屋里沉沉荡荡的，越妍闭上眼睛，很快的陷入了梦境中，许是白日里实在太累了，越妍的梦很浅，根本记不得自己做了个什么梦，只知道梦境应该很愉快，越妍醒过来的时候是笑着的。
宣烨回府的时候，是被抬进去的。
齐默小跑着跟在旁边，闻璟的话杀伤力太大，宣烨缓了许久，却一点都没有缓过来。
只是不住的捂着胸口大喘气，陈氏等在院子门口，一看到宣烨这般回来，惊叫了一声：“我的儿。”然后跟在众人的后面小跑着进了屋子。
看着宣烨痛苦的模样，陈氏头次有了些许后悔的意思，大夫如临大敌般的忙碌着。
宣烨捂着胸口不住的大喘气，仿佛这样就能够将那缠绕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疼给喘出去，但是无济于事，怎么都无济于事，那股子疼萦绕心肺，向着四肢百骸不住的输送着密密麻麻的疼。
宣烨死死的抓着齐默的手：“她是不是不会再原谅我了，是不是？”
陈氏听着心疼，却也不知道此刻还能够干什么？
就那么一刻，陈氏竟然有了想要去找越妍的冲动，但几十年的尊严梗在头顶，陈氏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宣烨的目光越过齐默，和陈氏对上了眼，陈氏惊讶了一瞬，迈步上前，刚走了一步，宣烨有些失控的大叫：“你走！”
陈氏错愕的顿在原地，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一时竟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宣烨眸子里的厌恶抵触情绪实在是太多，陈氏被那目光生生的钉在了地上，连挪动步伐的勇气都没有。
宣烨转过脸去，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让她走，让她出去，我想静一静。”
齐默扭头，看到怔在屋里的陈氏，嗫嚅道：“夫人。”
陈氏难过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照顾好三少爷。”
齐默忙不迭的点头：“是。”
陈氏不敢再呆在屋里，只能悄没声的退出宣烨的屋子，陈氏的贴身奴婢秋嬷嬷扶着陈氏，叹了口气，陈氏有些踉跄，紧紧的抓着秋嬷嬷的手：“我怎么办啊？”
秋嬷嬷在越妍的事情上，还有撮合柳意绾和宣烨的事情上，出了不少力，陈氏这会子没反应过来，不代表以后不会秋后算账。
现在母子两闹成这样，就像仇人一般，秋嬷嬷心里有些犯怵，嗫嚅道：“那个表小姐，要不要先让她回去？”
陈氏猛的反应了过来：“是了是了，先让柳意绾和我妹妹回去，怎么就忘记了这个？”
下个月就是陈氏的五十大寿，如今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到时候的寿辰会办成什么样子呢？
秋嬷嬷点点头：“是啊，现在表小姐已经被勒令不准靠近三少爷十步之内了，若是不想三少爷和您离心，先让表小姐离开是最合适的。”
陈氏拉下脸来：“她们母女两会同意么？再说，那毕竟是我的妹妹和侄女啊。”
秋嬷嬷很是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夫人，您莫要再糊涂了，您看三少爷这边几次三番的从鬼门关淌过来，都是靠着齐默在他耳边说越妍的事，可见三少爷对越妍用情至深……”
陈氏愤愤不平：“那个贱蹄子，走了都不让人省心……”
秋嬷嬷一把捂住陈氏的嘴：“我的夫人哎，您现在切莫再对越妍有一句半言的数落了，老爷和三少爷现在都为着这事与您不快，您干嘛还要逞口舌之快啊？”
陈氏心里气，但也知道秋嬷嬷说的不无道理：“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秋嬷嬷其实心里也不大有主意了，以前也没觉得宣烨对越妍有多好，更别提这般爱死爱活了，但如今，整个侯府谁不知道，宣烨为了越妍，气得几进鬼门关。
谁还敢在宣烨头上触霉头。
但自家主子历来就不是个有主意的，若是自己不提点着，以后的事，还真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先让表小姐和亲家妹妹离开，等你在侯府站稳脚跟了以后，后面的事情才好说，再者，若是您能够去那梅山医馆说动越妍亲自上门来给三少爷治病，那对三少爷和您来说，可就是个破冰的契机。”
陈氏垂着眸子，小步走着，思考着秋嬷嬷的话，让柳意绾和妹妹走，倒不是难事，只是难免费点口舌，再纠缠一番。
但是要想让越妍上门，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搞不好自己还要被越妍刁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