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虽然还没有研制出来,但原为重度疫区的F区已经得到控制。
与此同时,安和医院的医疗团队也接到了撤离的消息。
每个医护人员都不想走,因为这里还有很多人没有得到救治,可是却又不得不听从安排。
上直升机时,顾祁言下意识地转过头。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裴诗安。
她穿着防护服,一双温暖的眸子望着他,温柔地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做上回没有做的告别。
“甜甜!”
顾祁言嘶声喊了声,想要抓住几步外的人。
“顾医生!”
同事一把抓住他的手,可听见他叫出的名字后却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眨眼后,眼前的裴诗安消失了。
顾祁言眼底的欣喜如烛火般熄灭,憔悴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尽的落寞。
他不禁问自己,到底要多久,他才能接受裴诗安已经死了的事实。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阮医生已经回家了。”
顾祁言喃喃道:“是啊,她已经回家了……”
他后退了几步,留恋地看着裴诗安站过的地方。
舱门缓缓关上,这一次,顾祁言再也看不到目送他离开的人。
慢慢的,热泪再次灌满了他干涩的眼眶,模糊了渐远的地面。
回到桐城已经是深夜。
顾祁言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安和医院。
值夜班的护士医生各自忙碌着,像是忘记了曾经在药室工作的裴诗安。
顾祁言强撑着精神,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在进门后,他脚步一滞,再也无法挪步。
裴诗安曾工作过的位置上放着雏菊和百合,花围绕的是她一张照片。
顾祁言喉间发紧,眼底泛起阵阵悲伤。
没有人忘记裴诗安,只是谁也不想去触碰。
堪堪抬起沉重的腿,顾祁言走了过去,微颤的手忍不住将裴诗安的照片拿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笑得如春日的阳光,温暖灿烂。
然而这样的笑容却像烧红的刀子刺进了顾祁言的心,痛的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急促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个垂危的病人,猛然间,他“嘭”的一声瘫软在地,撞的一旁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在心痛到快要窒息的边缘,顾祁言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混沌中,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着。
顾祁言看见了八年前的还是医学生的裴诗安。
他是大她两届的学长,也是她老师的助教。
那年的裴诗安朝气蓬勃,双眼中满是对医学的执着和热情。
她说:“医生是个既伟大又渺小的职业,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光虽微小,可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无尽苍穹!”
这番话让顾祁言对这个女孩上了心。
他诧异,在大多数医学生在为一次次考试伤脑筋甚至劝别人别学医时,裴诗安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她说:“我们来自光明,但注定置身黑暗,因为我们紧握的是所有病人对生命的渴望。”
顾祁言又看见了两年前的裴诗安。
她穿着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嫁给所爱之人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下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甜甜!”
顾祁言红着眼,嘶吼着想要抓住被火光包围的人。
可脚下忽然一空,他再次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暗中。
随着意识的清醒,顾祁言猛地坐起身来:“甜甜——!”
好一会儿,仓惶的眸子才慢慢有了焦距,他喘息着,怔怔看着雪白的四周。
这是病房,他正在注射葡萄糖。
“少御!”
一个女声的惊呼让顾祁言眼底划过一抹期待,他抬起头,那抹期待顷刻消失。
不是裴诗安,而是叶知薇。
叶知薇快步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
她将水递了过去,但顾祁言并没有接。
叶知薇一僵,只能将杯子放在桌上,嘴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顾祁言消瘦了一圈,她忍不住心疼道:“少御,你别难过了,有些事你阻止不了的。”
闻言,顾祁言眼眸微暗。
阻止不了吗?
如果他给裴诗安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提离婚,也不会选择留在那儿。
如果他早些将两人的矛盾解开,他们是不是还能一起工作,甚至共度一生。
顾祁言阖上眼,艰难地吞咽着满心的苦涩。
叶知薇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手不觉攥紧:“裴诗安……是你妻子吗?”
顾祁言摩挲着戒指,满目悲凉:“嗯。”
他第一次在医院里,对外人承认了他和裴诗安的关系。
但心中升起的悔意却像根根钢刺扎进了空落落的心底,让他难以承受。
叶知薇紧咬着下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满心的失落。
难怪那天晚上裴诗安会问她那样的问题,她还自以为是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然而再想起之前自己在裴诗安面前和顾祁言那么亲密,一种羞耻感漫上了叶知薇的心。
她红了眼,哽声道,“对不起。”
闻言,顾祁言怔了怔。
或许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他对不起裴诗安。
他让她一个人承受着瘟疫的折磨,甚至孤独的死在了国外。
顾祁言泛白的唇弯了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着朝病房外走着。
“少御!”叶知薇忙扶住他,劝道,“你现在还很虚弱,得休息会儿。”
顾祁言抽出手,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所谓:“我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叶知薇的手僵在半空中,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裴诗安,但还是忍不眼泪。
可她凭什么去伤心。
顾祁言和裴诗安是夫妻,她差点成了第三者。
裴诗安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她又凭什么去争……
家门外。
顾祁言迟迟没有进去,他扶着门框,根本无法提起回家的勇气。
直到天渐渐黑了,他才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余晖最后的光芒中,整个客厅昏暗的分外苍凉。
每个桌面和角落都已经落了一层薄灰,阳台的绿萝已经枯死,凋零的叶子四散落在地板上。
一阵带着热气的晚风从厨房没关的窗外吹进来,卷起冰箱门上不知道贴了多久的一张便利条。
顾祁言黯淡的眸子闪了闪,俯身将脚边的便利条捡起。
——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热一热再喝——
字迹娟秀,只是最后一个字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好像留言的人在思考或者犹豫什么。
顾祁言看着这小小的一行字,干涩的眼眶一热。
他慌忙仰起头,强忍着疼痛将眼泪逼了回去。
将便利条小心地放进口袋,迈着沉重的腿走进了房间。
蒸笼一般的温度让顾祁言再次想起了那天的火,那把将裴诗安燃成灰烬的火。
他颓然地坐到床上,微颤的手缓缓抚着床的另一侧。
明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却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从他掌心传到心里。
顾祁言用力地吸着气,想要摆脱这致命的窒息感,可不仅没能逃离,眼泪反而如雨落下。
消瘦的手紧紧握起,攥的床单翻起了褶皱,如同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呜咽的哭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顾祁言含泪望着墙上那婚纱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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