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栀偏头想了想,柔柔一笑:;就在屋里呆着,哥哥给我念书吧。;
她手边提不起力气,也懒做女红,吩咐宝月将绣架收起,自己搬了个软枕给沈星野:;我今日只想偷懒,哥哥成日忙,今日也好好松散松散。;
她照旧倚在软榻上,将手肘搁在小几上,撑着自己的头颅,吃饱之后,微困无力,只想懒洋洋的摊着。
沈星野随意在桌上抽了本书在手里,还是他的旧书,念的是《千字文》,他以前教她开蒙的书,知道这本她特别的喜欢,她常翻来覆去的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他的声音清朗,一平一仄,不疾不徐,最后一个字都咬的稍清,韵律尤其动听。
祝南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跟着他顿挫点头。
他也留了一分心神,看她眉眼舒展,意态闲适的近乎柔媚迷离。
他早知道,这样的女儿,怎么会是施家的骨肉呢,施家生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这应该是在美酒祝南栀里浸泡的果子,咬一口芬芳醉人,再咬一口,是圆润得没有骨头的糯米团子,天生的媚人媚色,只为取悦男人而生的尤物。
去岁他跟船南下贩货,路过吴江,也路过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小楼如林,窗前的长杆,随意晾晒着各色妖娆鲜亮的裙衫,静水里飘荡着脂粉,最后渲染成一幅斑斓的画作,每一个女子的回眸,都是温柔乡和脂粉堆的沉醉。
是小酒吗?
倒是适合她的名字。
沈星野将那本书念了两三遍,她才睁开恍惚的眼,掩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慵懒无骨:;我给大哥哥倒茶。;
她拎着茶壶徐徐上前,在桌前不知被什么绊倒,脚下略一趔趄,直直往前栽去,眼前正是冷硬地面,半途被他揽臂扶带入怀中,埋脸在他胸膛上,听见他幽幽的叹气:;妹妹小心。;
她忙不迭的从他身上爬起来,面红耳赤哼声:;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茶壶磕在地上,滴溜溜淌了满地的茶水,她唤宝月来收拾,自己要从他身上起来,却被沈星野牵留在身边,手绕过她的纤腰,将书本平摊在膝头:;我一人念的也困乏,妹妹和我一道念书吧。;
她半倚半靠在他膝边,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澄净,面容温和又俊逸,暗暗咽下口气,默然点点头,顺势在他踏脚的脚凳旁坐下,将身体挨在他腿畔,笑容有些勉强:;我和大哥哥一道看书。;
第15章
他也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一字一句给她念书,给她开蒙,祝南栀是聪明孩子,虽然学的晚,却学的很快,不费他的精力。
兄妹两人共看一本书,祝南栀轻声念,沈星野跟着读,她突然顿了顿,嫣然一笑:;好像回到了以前,哥哥在虚白室教我念书写字,好怀念呀。;
他温柔浅笑:;是啊,妹妹那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儿,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妹妹也长大成人了。;
;哥哥也变成了大哥哥,成了一家之主,府里这么多人,我们的吃穿用度,全靠哥哥用心经营。;她摩挲着书页,扭头去看他,目光盈盈,;我心里头一直感激哥哥,谢谢哥哥这些年一直照料我、帮我、宠着我,这份恩情肝脑涂地也难报。;
;都是一家人,妹妹言之过重。;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发自肺腑:;大哥哥是我最亲的亲人,不论以后人在哪儿,和哥哥隔的有多远,祝南栀也会时时刻刻念着哥哥的好,也盼着哥哥时时刻刻都好,早日娶个好嫂嫂,鹣鲽情深,日子和美。;
他温柔注视着她,眼里俱是柔情蜜意,良久莞尔一笑,弯起指节在她鼻尖上划过:;你这尚未出嫁,就惦记起以后的日子了,在哥哥面前恨嫁,羞也不羞,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出嫁,巴不得离哥哥越远越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脸颊浮出一线红晕,眼神闪躲低头,;只是盼着哥哥好。;
她轻启唇瓣:;沈姐姐已经嫁了好几年了,哥哥真的要为了她不娶么?;
;她嫁不嫁,和我娶不娶有什么关系。;他施施然一笑,;真是怪事,沈妙义不过是个外人,我早早都忘记了,你们一个两个却都惦着她,我不娶,只是遇不上合心的罢了。;
;那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妹妹也帮哥哥留心一二,说不定能有良缘奇遇。;
沈星野掩上书卷,想了想,含笑道:;嗯,我要求不多,就照着二妹妹的模样品性,找个凑合的就成。;
祝南栀轻轻抿唇,而后微微鼓起腮边,眼神轻轻往他面上一滑,眼波生媚,眸露娇色,轻嗔:;哥哥知道我生的拙笨,又千百样不会,还这样说话来打趣我。;
他挑眉,上下端详她的妩媚纯真,点头笑道:;确实没遇见有比二妹妹还拙笨的丫头,二妹妹倒有些自知之明。;
她佯怒起身,手里捏着本书,袅袅婷婷的倚在窗畔看书,背身对他道:;妹妹生的凑合,怕污了哥哥的眼,哥哥还是回去吧。;
沈星野粲然一笑,他喜欢她这做张做势、乔模乔样的架势,起身掸掸衣袍,走出绣阁,佯装要走:;那劳烦妹妹送一送?;
;哥哥慢行,我差使宝月送哥哥出门。;
沈星野笑着摇摇头,跨过门槛,背手在台阶下驻足片刻,又踱至窗前,和她隔着半扇窗子:;我真走了,妹妹也不亲自送送么?;
祝南栀从书里抬眼看他,又低下头去,将身子偏了偏,不理他。
;没良心的小丫头。;他手中掐着朵幽幽绽放的香兰,小心翼翼的簪在她发间,;别动。;
她闻到那甜蜜蜜的花香,伸手摸了摸鬓,终是无可奈何,幽幽叹气:;好容易养的一株兰花,才露了两三个花骨朵,就被哥哥折去。;
;你若喜欢,送你十盆八盆也有余。;沈星野含笑,;我真走了。;
;冲着哥哥送花的心意,我送送大哥哥。;祝南栀施施然扶鬓,;哥哥若真有心,就再送妹妹一盆兰花。;
既要出门,宝月从衣橱里寻出一席薄薄的豆绿挑绣披风,抖一抖就要给祝南栀披上,沈星野嫌她手脚鲁莽,略略皱眉,温声道:;二小姐还病着,经不得风,手上当心些。;
他将披风接在手里,裹在祝南栀肩头,温声道:;抬头。;
祝南栀将螓首微微扬起,正对着他,沈星野俯低身体,一丝不苟将衣带系好,端详片刻,微笑道:;极好。;
她也嫣然一笑:;谢谢大哥哥。;
兄妹两人相伴往绣阁外走,半道正遇上桂姨娘和紫苏相伴而来,两人笑道:;姐儿的病好些了?;
;只是昨日吹了凉风,有些儿发热,歇一觉便好。;祝南栀有些不好意思,;给家里头添麻烦了,姨娘勿怪。;
又道:;我怕祖母在寺里挂心,想再回去陪祖母。;
;好孩子,哪里用这样。;桂姨娘道,;明日就将老夫人接回来,你就莫来回折腾。;
紫苏见沈星野一早便出门来了绣阁,正犹豫要不要来绣阁服侍,正逢顺儿进内院,言之有远来商客找大哥儿谈事,索性来通传一声,半道又遇见桂姨娘,此时见兄妹两人相伴出来,向祝南栀问了好,将顺儿之事转给沈星野听。
沈星野略说了几句话,和祝南栀道:;我出去一趟,即刻便回,妹妹在家歇息,少费心神。;
祝南栀点头,和沈星野作别,又和桂姨娘、紫苏说了一席话,才带着宝月回了绣阁。
她起先在暖阳下坐着出神,被暖融融的日光晒的困倦,又独自上楼,想卸去钗环回床打个盹儿。
乍一眼看镜里,她脂粉不施,首饰全无,更显得黛眉玉肌,黑发红唇,头上只用一根银簪松松挽髻,发间的那朵兰花便格外的娇弱惹眼。
祝南栀将兰花摘下,默默的在指间把玩片刻,而后懒洋洋掀起眼皮看着铜镜发呆。
宝月端茶水点心上来,见祝南栀垂着眼,将兰花花瓣一缕缕撕下,胡乱扔在妆台上。
;这样漂亮的兰花,二小姐前几日稀罕的跟什么似的,这会撕花儿做什么呢?;
;花儿离了枝就死了,也就不好看了。;祝南栀幽幽的叹气,轻敛细眉看宝月拾掇屋子,轻声问:;宝月,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大哥哥。;
宝月挠挠头:;婢子有吗?;
;大哥哥要你手中的披风,你躲开了手,你在我身边,无论做什么,从来不会这样。;祝南栀道,;你觉得大哥哥如何?;
宝月支支吾吾:;本来就是婢子的错,大哥儿也没骂婢子,就轻轻说了声大哥儿脾气很好,对下人们也很好,宝月也不怕他只是大哥儿有时候神情有点不一样,婢子说不上来怎么不一样,只觉得大哥儿眼睛像冻住了一般,看着心头有点怕。;
祝南栀慢慢将手中兰花一缕缕摘下。
何止宝月怕,她也有些怕。
有没有人知道,施家温润如玉,人人夸赞的大哥哥,其实真实的本性不是这般,不温润,不柔和,甚至有些阴鸷和阴沉。
她的大哥哥,伪装的比她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