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祭祀的鼓声,祭坛开启。
洛嘉一身帝王盛装走到祭坛正中,盘坐其上,明浅亲自割开了洛嘉的手腕。
鲜血一点一点,缓缓盈满了祭坛的祭槽。
“点火。”明浅挥了挥手,鼓声逐渐密集。
火光从祭坛边缘燃起,瞬间包围了洛嘉,一时天色大变,祭坛泛出红光。
骤然狂风忽起,吹倒了祭祀大鼓,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洛嘉最后抬眼看了一眼飘雪的天空,想起来那年初雪,皎皎少年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长乐宫。
一眼便是终身。
他说:“昭国的国师都会一辈子忠于女帝,保护女帝,我以后也会。”
他说:“我会娶你为妻,我要生生世世都护着你。”
他说:“我是天生注定要站在你身边一辈子的,就算你与天下为敌,都有我在身边!”
言犹在耳,可是那个人呢?
权势,孤给你;云山,孤也给你;就连命,孤现在也给了你……
负尽天下,负尽万民。
可这一生,孤,九死不悔。
手腕的血好似越涌越快,明明身处烈火,洛嘉却觉得骇人的冷。
眼前的情景变得模糊,火光窜天而起,将她最后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这个漫长无望的冬日。
……
皇城正中,裴瑜一身银甲,报剑而立,拦住了张瑾洲:“陛下圣命,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瑾洲皱眉,只看了裴瑜一眼,并不打算理会。
裴瑜站在原地,不能控制的泄露出一丝怨怼:“国师大人不想知道真相吗?难道你以为,每月那九十九人真是陛下所杀?”
张瑾洲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惶恐,眉头不由蹙紧,同一旁的云年低声道:“你带人去长乐宫,找到陛下,按照计划悄然带离皇城!”
“是!”云年带着人,匆匆往长乐宫去。
张瑾洲跟着裴瑜,一路竟走到了洛嘉的书房。
张瑾洲正生疑,里面便走出来几人。
却正是之前被赐死的中书侍郎几位大人,张瑾洲身形一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紧接着,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却是皇城亲卫,护着百官正往书房而来。
百官归位,整齐地候在殿外。
裴瑜才拿出袖中洛嘉留下的诏书:“陛下有旨,众卿接旨!”
百官应声跪下,只有张瑾洲愣在原地,心一瞬变得无比沉重。
“孤,为帝数载,虽安天下,却难得人心。今立信王为帝,望众臣与国师辅佐,共兴大昭。钦此!”
话音落下,百官沉痛叩首:“臣等,接旨!”
裴瑜面容紧绷,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张瑾洲,语气冰冷:“每月死的那九十九人皆是国师你自己所杀,陛下为了你,瞒了天下人背上这万世骂名,国师可满意?”
张瑾洲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大臣根本没有死?人……是他自己所杀?
不,不会的!
裴瑜咬着后牙冷笑:“你真以为自己谋逆一事,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不过是仗着陛下的不舍,生生的作践陛下的心意罢了!”
这话如一柄利刃刺破张瑾洲淡然的伪装,他的脸色霎时惨白。
裴瑜眼眶发红,步步紧逼:“张瑾洲,你身为国师,天下兴亡与你何干,便是陛下杀尽天下,你都是要站在陛下这边的!可怜陛下她还为了解你身上的伽蓝诅咒,要去以身祭天!”
大臣们亦是哀恸不已,大声叫骂:“你这乱臣贼子,陛下这般护着你,你竟然如此狼心狗肺,与信王合谋,若信王得了天下,安能放过陛下啊!”
张瑾洲脑中一片混沌,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这时,云年喘着粗气匆匆前来:“国师,属下找遍长乐宫,根本没有看见陛下踪影啊!”
他刹那间脸色大变,疯了一样往长乐宫去。
“咚——!”
可是下一刻,天边丧龙钟大响,震耳钟声在整座皇城阵阵回荡……
自古以来,丧龙钟响,主国之大丧。
裴瑜听着钟声,忽然跪下来,大哭:“陛下!”
他自小跟在洛嘉身边,做她的贴身亲卫,从她是公主开始就一直在陪着她,眼看着她从皇城中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变成被囚锢在皇城的君王。
明明讨厌皇城的冰冷与尔虞我诈,却又只能被迫去接受一切。
丧龙钟响了许久,大雪洋洋洒洒掩盖了一地被鲜血浸透的红,满目苍凉。
张瑾洲浑身僵直,声音发颤:“云年,丧龙钟响了多少下?”
云年跪在他跟前:“国师,丧龙钟响八十一声,主帝王驾崩啊!”
帝王驾崩……昭国帝王,只会是洛嘉,她……死了?
张瑾洲心口一瞬袭来翻云倒海的痛,他骤然红了眼,眼泪应声而落:“不!不会的,谁胡乱敲响丧龙钟,我要杀了他!”
众臣皆痛哭不已:“陛下啊!都是佞臣作乱,害了你啊!”
张瑾洲浑身都在发颤心脏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带着淋漓的鲜血。
她怎么会死呢?他从未想过要杀她啊!
明明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好的,过了今日,他便辞去国师之位,带着她隐于山林,再也不管这家国天下。
他就算是绑,是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留在民间。
他以为,只要她不做那皇帝之位,她就会变成从前模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会娶她为妻,会一辈子待她好。
他真的一切都计划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口兀自一阵剧痛袭来,像是被万箭穿心。
“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张瑾洲脑海中天旋地转,倒在了雪地中。
眼前,雪地中还有隐隐血腥味,他听见有人的脚步踩在雪地里,一声一声“喀吱喀吱”的响。
轻快的脚步声中,伴随着熟悉的如银铃一般的笑声。
张瑾洲隐隐看见,少年时的洛嘉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裙,踩着雪花向他奔来。
裙裾在风中飘飘而起,如雪中青梅,她忽然停了脚步,脸上笑颜如花:“舟哥哥,你会一辈子护着我吗?”
张瑾洲无力地伸出手,却只能握住一阵冰冷的风:“会,我护着你。”
他从来没有不护着她,他只是想带她走,带她离开这座冰冷皇城啊!
然后,他看见洛嘉的身影一点点在雪地中缓缓走远,她没有回头。
他眼前渐渐模糊,最终变成一片黑暗。
……
无极宫里氤氲着一股药香。
张瑾洲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国师,御医说你是急火攻心,一时晕了过去,属下已经熬好了药,喝一些吧。”云年端了一碗药缓缓上前。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从床上强撑着坐起来:“陛下呢?”
云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声色一沉:“国师,陛下已经祭天,尸骨呈放长乐宫,三日后就要下葬了。”
攻破皇城那日的情景在脑海中翻涌着依譁,怎么也挥之不去。
张瑾洲穿好衣服,不顾云年劝阻,一步一步往长乐宫去。
他不相信她会就这么死了,她聪慧如此,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她就算骗得了全天下,也骗不了他。
只要他一眼,就一定能够认出来她。
整座宫城,挂尽白幡,与这皑皑白雪融成一片。
PanPan长乐宫外,铺上了浑黑的地毯。
百官跪在跟前,大殿中放着一只水晶冰棺,灵柩上写着赫然几个大字:昭国文昌帝洛嘉。
第十二章 彻骨寒意
大殿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彻骨的寒意。
张瑾洲踏进大殿的那一刻便已经感受到了,身后大臣看着他时痛恨的目光。
尤其是裴瑜跪在洛嘉的灵柩前,瞪红了的双眼。
如果不是洛嘉的灵柩在此,想必他已经要拔刀上前了。
想来,洛嘉虽然只做了三年帝王,可朝中众臣对她如此忠心耿耿,可见她为君,着实是不错的。
张瑾洲每往灵柩前走一步,心情都压抑着变得越来越沉重,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跟他说,不,她没有死。
可是满朝文武的反应又让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希冀变得越来越渺茫。
“站住!”裴瑜忽然大喝了一声,挡在了他跟前。
张瑾洲看着眼前的裴瑜,眼神荒芜一片:“我就想见见她,她一定也很想见见我。”
是的,裴瑜明白,洛嘉爱惨了眼前这个人。
到底他还是让步了,他不能让陛下见不到爱的人最后一眼。
这一让,不是为了张瑾洲国师的身份,只是为了让他守护了一生的陛下能了结最后一个心愿。
水晶棺的盖子半开着,散发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可是里面躺着的,却只剩了一堆白骨,甚至还有些残缺不全。
张瑾洲的心狠狠颤了一下,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怎么会是这样?”
一旁的裴瑜语气带了些恨意:“信王押着陛下祭天,放火烧了祭坛,将陛下挫骨扬灰。”
他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便只能抢得回这些堆白骨了。
挫!骨!扬!灰!
这四个字让张瑾洲脑海中炸开了,自古以来,不说帝王,就连普通百姓死后都讲究要入土为安,除非大罪大恶之人,才会被人挫骨扬灰!
而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死后都不得安宁!
“啊——”张瑾洲终于隐忍不住,跪在她灵柩前失声痛哭。
错的明明都是他,为什么所有的孽都让洛嘉担下?她是帝王,怎么能被挫骨扬灰!
不知是恨还是怨,又或者是悔,痛苦,所有的情绪一刹那间翻涌而上。
张瑾洲只能感受到痛,撕心裂肺的痛,似乎让他窒息。
忽然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兵甲脚步声,接着便是随侍的高呼声:“新帝前来拜谒!”
新帝!
张瑾洲红着眼往后看,却见信王一步步往前而来。
他所有的恨终于有了来源,他一把拔过裴瑜手中的剑,一步步沉声走到大殿门口。
那双血红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明浅,你怎么敢!你怎敢动她!”
明浅便是信王的名讳,她在洛嘉死后便已经穿上了龙袍,自称为孤。
而此时,洛嘉看着张瑾洲手中的长剑,微微蹙眉:“怎么?国师,你不会当真如此天真吧?孤是不可能会让你带着她隐居田园的,洛嘉,从一开始便非死不可!”
话音刚落,冰冷的剑锋就横在了她脖子上。
张瑾洲看着她,眼中都是滔天怒意:“我说过,我可以将你从这个位置扶上去,便也可以让你万劫不复!你敢将她挫骨扬灰,我便能让你生不如死!”
可是,明浅眼中没有丝毫惧怕,反是笑道:“张瑾洲,你杀了我,昭国便没有人能够接替这君王之位,到时候,举国将会迎来一场大乱。”
“这昭国除了历代君王,还有洛嘉数年来的心血,还有她未能完成的遗愿,你杀了我,昭国便会就此覆灭,你若不心疼,便动手啊!”
张瑾洲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赤红,挥剑向明浅脖子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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