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着乐声东拐西绕的,等出了园子,便看到一片竹林,竹林一条小径通向深处。池晚听沿着小径走,越往里,越幽深,仿佛到了山野之间。
走到头转个弯,便见一座院子,三间正房,周围用青色的竹竿围成低矮的院墙。
乐声就是从院子里传来的,池晚听矮下身子,悄悄走到院墙下,再偷偷抬头往里面看。但见不大的院子里种着一丛芍药,许是因为竹林的遮掩,芍药长势并不好,花开得很小很单薄,叶子都发黄了。
而芍药花丛前,一女子穿着鹅黄明缎绣芍药花上襦,下面是素色的流仙裙,墨发完成简单的髻子,配七宝步摇。纤纤素手在琴弦上拨弄,乐声时而悠远而是激昂。
院子当间,一穿着墨色长袍的男人正在舞剑,剑势随着乐声时而凌厉时而沉稳。
一曲弹完,男人收起剑,走到古筝前,单膝跪下捧着女子的手亲了亲。
“我们筝儿的乐技可谓独步天下。”
女子似是娇羞,低着头推搡了男人一下。
男人朗笑出声,再抱了抱女子。
“夫君要去城门一趟,晚上回来陪你。”
女子乖顺的点了点头,只是仍旧低着头。
男人恋恋不舍的在女人额头亲了亲,而后才起身离开。
池晚听忙躲好,等男人离开后,她也正想原路离开,却听院里传来一阵很乱的古筝声,听得人心里都打鼓。
她偷偷望过去,见那女子正发泄一般胡乱的拨弄那古筝,隐隐还能听到有些奇怪的吼声。
啪的一声!
一根琴弦断了!
女人这才冷静下来,她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气愤至极的样子。她趴着古筝许久,而后起身折了几枝芍药花,再往西墙这边走来。
女子走路有些吃力,池晚听再仔细一看,发现她脚上套着铁链。
西墙边有几个土包,像是……坟头!
女子将芍药花一枝一枝插在坟头上,像只是随手做的事一般,看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往回走。
但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而后慢慢转过头来。
池晚听在她看过来前,忙蹲了下来,蹲了一会儿,听到铁链响,她这才松了口气,可抑制不住好奇心,再次探出头去看。
却不想对上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杏眼水盈盈的,如莹润的黑宝石一般。
但下一刻,池晚听又倒抽一口凉气。
这女人有一张可怖的大嘴,像是被人可以用刀割开了似的,左侧几乎裂到颌骨,牙床全都暴露在外面。
而女人看到她,另一侧的嘴角扯了起来,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
第二百零九章 老当益壮
池晚听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竹林,怎么从花园绕出来的,等回到院里,在太阳下站了许久,那全身的冷意才褪去。
晚上老夫人请她们去东院吃饭,池晚听也跟着去了。
宴席从屋里摆到外面,主人家坐在里面,她们这些杂耍艺人自然只能坐外面。不过大家还是很开心,非常开心。
“应该有红烧肘子吧,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我要吃酱大骨!”
“我要吃羊蹄!”
金海棠拍了拍桌子,小声道:“一个个收起口水,别给老娘丢人。”
池晚听满脑子都是那张脸,一直心神不宁的。
“你怎么了?”金海棠问。
池晚听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就是好奇,你们飞鹰寨这么厉害,应该是强盗界的翘楚吧,怎么会这么……呃,落魄?”
“我们飞鹰寨是替天行道,绝不欺负好人,只抢坏人。”红姐一副自我钦佩的样子。
池晚听哇了一声,确实挺惊讶的,原来飞鹰寨众位还是一帮正义的强盗。
“所以呢?”
世上坏人这么多,她们也抢不过来吧。
金海棠搂住池晚听,叹了口气:“可往往坏人因为做了坏事心虚,家里会有很多护院,这就比较麻烦。”
“你们打不过?”
“话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
这时自垂花门进来两人,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和小厮。池晚听看到走在前面的男人,不由吃了一惊。
“他可没有二当家的帅。”金海棠小声道。
池晚听收回视线,瞪了金海棠一眼,“这男人是谁啊?”
“廉州督军李航。”
“那他旁边那位妇人?”
“自然是李夫人了。”
池晚听望着督军和督军夫人进里面去了,不多一会儿又有两个姑娘和一位公子进去,乃是李夫人膝下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宴席开始,屋里欢声笑语的,看上去是很和睦的一家人。
“发什么愣,赶紧吃啊。”金海棠提醒了她一句。
池晚听回过神儿来,刚执起筷子,再看面前已是杯盘狼藉。
“喏,分你一点猪脚。”金海棠忍痛道。
池晚听笑,“不用了,你吃吧。”
宴席散后,池晚听回到屋里,却有些睡不着。听到外间有动静,池晚听披上衣服,自窗子往外看见一黑影溜了出去。
她想了一下,来到对面金海棠的房间,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她。
金海棠来督军府应该是另有目的吧?
这样想着,池晚听偷摸跟了上去。
穿过花园,摸着黑进了竹林,最后来到那院子前。
院中亮着一盏小兔子的灯笼,而亮光下,那李航正在给女子洗脚。他单膝跪在地上,样子竟十分虔诚。
女子使坏一般,用脚趾勾水扬到男人脸上,男人也不气,还宠溺的亲了亲她的脚趾。
“筝儿,我给你洗一辈子脚,可好?”
女人没说话,只是执拗的把脚往男人嘴里杵。
男人被她逗笑,起身将人抱起来,而后进了屋。透过窗子上的剪影,池晚听不由红了脸,慢慢蹲了回去。
“啧,老当益壮啊!”
池晚听吓了一跳,扭头看去,金海棠就在她身边,还一脸兴致的看着。
“哇哇哇!”
池晚听没好气的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非礼勿视!”
“你跟强盗讲理?”
“老不正经!”
“谁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的跟在人后,这是正经人干的事?”
池晚听知道她在说她,闷了一下问道:“你来督军府想干什么?”
“废话!”
“难道是?”
“当然是干一票大的,不然你以为我稀罕卖艺那几两银子?”
池晚听咬牙,她居然还信了她说那些技多不压身的鬼话。
男人快活完就走了,透过窗子能看到女人坐起了身,先穿好衣服,而后开始梳头,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就在池晚听以为她会梳到天亮的时候,她突然对着灯张开嘴。
那一张大嘴,吓得池晚听往后仰了一下。
“没出息!”
金海棠拉了她一把,接着带她起来,竟要往里走。
“你你……”
铛铛铛!三声响。
“诺,她请我们进屋呢。”
池晚听捂住嘴,下意识往后退,“你认识她?”
“认识。”
“她是?”
“一位故人。”
说这话时,金海棠沉了口气。
屋里处处装修都很精致,再转去东屋,进门先是一阵风,等进去了,池晚听发现那女人已经将窗子打开了。
想到刚才这屋刚发生了什么,池晚听稍稍有些不自在。
女人依旧低着头,手拨弄着蜡烛的芯子,于是火光明灭,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金海棠一屁股坐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七寸短刀,“我要是你,刚才我就一刀捅死他了。”
“呵呵。”
这一声像是胸腔发出来的,听着很怪异,但池晚听一下就懂了。
这女人没有舌头!
“杀……他……不好玩……”女人艰难道。
没有舌头的人也能发声,但比较吃力。而这个女人不止没了舌头,嘴巴还漏风,所以一半靠听一半靠猜。
“也是,我要是你,我也不杀他,我要留着慢慢玩。”
“呵。”
这时女人抬起头,一下看向池晚听,那眼神先是极冷,后慢慢的温和,慢慢竟有些慈爱。
池晚听挺直腰杆,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失礼。
金海棠拍了池晚听胳膊一下,“没礼貌,叫姨母。”
“啊?”
“快叫!”
在金海棠的催促下,池晚听只好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姨,姨母。”
女人点点头,眼睛竟还湿润了。她起身下床,从妆奁里拿出一个很大的掐丝珐琅的首饰盒,然后走到池晚听跟前,往她怀里塞。
意识到这女人是要送她,池晚听赶忙往外推。
“我不能要!”
女人执拗的要给她,池晚听感觉到这盒子的重量,更不好意思接了,“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金海棠看得着急,上前一把接住那首饰盒推到了池晚听怀里。
“姨母给你的见面礼,不能不要,快接着。”
说着,她还冲她使了个眼色。
池晚听无语,只能接着。
金海棠笑嘻嘻的扶着女人坐下,与她说笑了几句,而后将一个小瓷瓶给了她。
“想毒死他就多放点,想慢慢折磨他,那就少放点。”
女人接住,点了点头。
回到安置她们的偏院,池晚听一把扯住金海棠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