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杀他?我怎么舍得呢?
我单膝跪在他身前,抬手捧着他的脸,吻在他的额心。
红色丝线飘荡着把我们捆绑在一起,最终又隐没入身体中。
结契已成。
我与这桀骜不驯的恶鬼连结在一起,再也不怕他走丢,或者在我不知情的地方被人欺负,或魂魄消散。
结契之后的陆言魂魄凝实很多,像个傻住的小狗子一样抬头看我。
「宋知,你有病吧?老子是恶鬼!恶鬼你懂吗?」
我怀里拢抱着他,安抚的轻拍他的后背。
「我懂。」
前半生痴愚一场,我再没有此刻清醒。
他身体僵住一瞬,随后遁逃而去。
我回身与林恒相对,他脸色比陆言还像个鬼。
「他只是一个……恶鬼。」
他嘴里这几个字分外艰涩。
我点点头,「确实,可是他是我的鬼。」
此前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让陆言逢遭大难,如今我既然都晓得了,那便不会再让人伤他。
林恒攥着太平剑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忍耐的喉咙动了动。
「宋知,他们都说你喜欢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我笑了下,「我喜欢过你,只是你忘了。」
「林恒,既然忘了,那就算了。」
反正我如今也放下了,何必再忆往昔呢?
左右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再提起也不过是让我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罢了。
竟然为薄情寡义之人,抛家舍业,出走即是半生。
「不能算了。」他呢喃一句,而后目光沉郁的看我。
「我不许,我……会想起来的。」
他这人其实霸道惯了,他的世界里就是唯我独尊的。
外在的清风明月,都是装出来的。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点呢?
我不再管他,「随你。」
我还要去追陆言。
找到陆言的时候,他正在一处房顶坐着,支着一条腿看星星。
「与他说完了?」
我坐在他旁边,拿了滋养魂体的灵酒。
无论如何,我要度他。
「阿言,你想过去转世投胎吗?」
他在我旁边喝酒:「宋知,那天我去剑宗找你,本是打算你不下来,我就陪你留在山上。」
「陆家也出过仙人,我本来是可以陪你一起修仙的。」
我喉咙又干涩了,连忙灌了两杯清水。
「只一招,他废了我的所有妄想。」
少年人转头过来,眼里的光稀碎,碎的边边角角都是割人心的模样。
「宋知,我连剑都拿不起了。」
我侧头再不敢看他。
那是少年时,说要在战场中博一个好功名,凤冠霞帔来娶我的少年郎。
他谈论起未来时,眼里是光芒万丈的模样。
少年也曾心怀日月。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去剑宗,不会筋脉皆断,不会少年早夭。
如果不是因为我,林恒也不会如此针对他,处处找他的麻烦。
他本该前途坦荡,一生顺遂的。
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下颌。
陆言:「你哭了。」
我再忍不住,回身扑到他怀里,声音哽咽如孩提,为我的少年郎而痛惜,为我的痴愚而悔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瞎了眼,是我盲了心。
我怎么就能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了林恒呢?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仰头无言的望着满天的星空。
「我知道拿了转轮台,宋知,我的要求不高,你陪他七百年,我只要你陪我七天。」
「七天之后,我自愿入转轮台,你做你的佛女,我赴我的下一生。」
4
「好,我答应你。」
亏欠陆言的,我下辈子还他。
答应了陆言之后,他明显的放松了很多。
我们都知道,作为「陆言」的时日他已经无多。
陆言:「我想回家看看。」
「我陪你。」
我们一起去了陆家的旧宅,这里已经荒废很久。
几个小孩在里面游走,仿佛在探宝一般。
「陆家在数百年前也是名门大户,说不准藏了什么宝贝。」
「据说小侯爷死了之后,他母亲直接哀恸而绝,没多久老侯爷就也去了。」
「那真的惨啊,不过,那说书的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谁知道呢?那说书先生还说他是侯府管家的后人呢?」
陆言坐在高高的院墙上,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低头看下来。
「你想去看看我藏的宝贝吗?」
我收敛起苦涩的情绪,「荣幸之至。」
他又笑起来,露出两颗有些尖尖的小虎牙。
少年纵身越下高墙,带我在这朱门深宅里穿行。
在两座墓碑旁边,是一块无字碑。
陆言一边挖坟一边跟我说。
「这是我自己的坟,那时候想半天没想好在上面写什么,也就不写了。」
月黑风高夜,他带我来挖他自己的坟。
我准备了半晌,也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
「啪」的一声,他把棺材掀了,里面是一具早已腐朽的枯骨,手里死死抓着一卷金丝织就的婚书。
看见婚书,他自己也愣了下,随后笑了。
「你那时候,也挺烦我的吧。」
眼睛酸涩的不得了,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也没在意我的回应,只掀开尸骨和下面的板子,调动了一边的机关,不一会儿下面延伸出一条小路。
他提了一盏青灯引我下去。
入眼是琳琅满目的珍宝。
「这些东西我也没用了,你都拿走吧,佛修清苦,一个人游历还是要有些钱财傍身的。」
他回头看我,「不用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当年给你准备的聘礼。」
顶端的柜子上有个隐蔽的匣子,我刚把手放上去,陆言就扣住我的手。
「这就不必看了,你应当不喜欢。」
我直觉这里有什么隐秘,我定定的看他。
「陆言,我要看。」
他与我对视片刻,终是松了手。
我打开抽屉,里面是个香囊,大红的喜字下绣着「永结同心」。
里面是早已褪色的平安福。
香囊针脚松散,周围罩着一层浅薄的保护结界。
陆言低着头。
「你生病那年冬天,我去求了这个,你要笑就笑吧,我知道这东西很丑。」
但是他自小拿剑的手,本就拿不惯针线。
我想起那件七百年前的事。
那年冬,雪灾笼罩着整个帝都,我身体本就不好,病重卧榻的起不来身。
最困苦的日子里林恒来了宋家,罪臣之子,他是被发卖过来的。
林恒日日在我床头读书,陪我过了那段难捱的时间,我也因此倾心于他。
我竟然不知道,那段时间有另一个少年冒雪几十里路,为我求了平安福。
不知不觉声音就哽咽了。
「既然都做好了,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呢?」
陆言没说话。
我想起,等病好一些之后,我为林恒跟陆家提了退婚。
如果知道那一步走出去,将会离散七百年至今,我绝不会那么轻易做出决定。
我趴在陆言后背上,头搭在他的头顶,「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他原来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也失去了这么多。
「陆言,你恨我吧,你就别原谅我了。」
所有珍宝一并收入到一只手镯中,他把那只手镯套在我的手腕上。
外面朗月清风,他轻轻笑了一声。
「要我继续恨你,又要我放下仇恨去投胎,知知,你怎么这么贪心?」
「佛修也很好,省得到时候被人骗。」
他叹息的说完,背着我走在幼年时熟悉的宅院。
「我都快走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我问他:「什么愿望?」
「你可不可以做一次我的新娘?」
「我都没见过你穿嫁衣的模样。」
说起来,我虽与林恒成亲七百年,却也未曾穿过嫁衣。
我与林恒,没有婚礼,只有个简单的合籍仪式。
其实我早该明悟,那人并不心悦于我。
他脚步滞塞,「如果为难,就算了。」
「不为难,我与林恒已经分道扬镳了。」
5
婚礼简单筹备,住持主婚,菩萨低眉的叹息。
「这是他的执念。」
我站在住持身边,「有了转轮台他魂魄齐全,下一世定然顺遂。」
住持笑看我,「你既然已经分了他九成的气运,他又怎么可能过的不顺遂呢?」
我对住持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些不要告诉他。」
他对我笑笑,而后提起林恒。
「宋知,玉衡仙君,他快要堕魔了。」
我惊愕当场。
「堕魔?」
林恒么?
上次借转轮台,他并无异样。
得道仙君,因何而堕魔呢。
相关Tags: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