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迟的选择从来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金万。
金万不应该倒下,尤其不应该倒在程安明、章作铭这些人手里。
顾迟平静的注视着他,“是吗,程总?”
这话里反讽的意味扑面而来,程安明装作没有听懂,他指了指顾迟,“小遇,你啊,你真是我在这行这么多年,碰到的最能折腾的人!”
他举杯和顾迟碰了下,抿了口酒,“我记得你刚来信通时,一个人连轴转出差,赶早班机飞晚班机的,甲方开的条件也不好,总是随便一家便捷式酒店,也不安全。那时,我真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吃不消,准备让你撤回来,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想起过往,顾迟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放松的神情,但很快,她就俏皮的挡了回去,一丝缝也没留给程安明,“难道我说的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一语双关。
程安明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点点顾迟,不再说话。
一餐饭结束,三人步出得月楼,方凯去路边叫车。
天空月朗星疏,顾迟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夜景。
程安明拎着薄西装外套,站在路边,“我知道虞甜拉了环保政策的核心人物,新型设备搭配国家环保政策,这很难不让人眼红。”
车来车往,方凯站在不远处,回头朝这边张望了一下。
程安明看向顾迟的目光深不可测,“这样大的时代红利,白云股份都不能第一时间接住,你想过为什么吗?”
程安明略过顾迟探究的目光,他知道她在怀疑他,他们过去的信任早已坍塌,不复存在。
“你们会对白云股份和黎应平做背景调查,黎应平也会!”
顾迟看向程安明。
“你觉得信通不干净,那基德干净吗?”程安明笑了一下,“信通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他语气跟着严厉起来,“小遇,你以为虞甜干净?真这么干净,于海洋为什么连钱都不赚了也要走?”
这几句话在顾迟心上砸出几道深深浅浅的波纹来,朝四处荡漾开去,但只一瞬,就又恢复了平静。
顾迟开口,“程总,你知道的,我在这行不过是一心想做点事,对行业里的人不怎么了解。”
顾迟有意让程安明继续说下去,她倒是想要看看,虞甜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你知道基德怎么做大的吗?”
程安明观察着顾迟神情,确定她不知情,他往下说,“当年重庆钢铁厂搬迁,土地、机器和各项资产的价值评估,都被基德一手承包了。”
那可是个毋庸置疑的大单,即使现在的金万,也无出其右。
“重钢厂搬迁评估的提案会,是政府主导的,要选哪家评估公司,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有人都认为提案会不过是走个流程,但没想到的是,虞甜在会上竟然提出了颠覆性的价值评估方案。他重新审视机器拆迁、安装的价值评估,提出部分固定资产留存原地,部分搬迁至新厂区。”
程安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几年前那件轰动重庆评估圈的大事件,“提案会持续开了三个月,虞甜的方案一次比一次牛逼,在新旧地块置换评估这个问题上,基于他之前的思路,旧地块省了将近六千万的拆迁费和一千多万的除渣费,并且带来文旅方面的附加价值,让原址成为大渡口区的文化名片,剩余地块价值跟着水涨船高,后来事实也验证了他的构思,地块每亩成交价从之前的五六百万飙升到了一千万出头。重钢整体节约了三亿多的搬迁成本,政府也相当满意,提案会开到最后,他硬是把基本已经内定的评估公司给踢出局,取而代之。”
“我们现在原址上看到的钢铁工业博物馆,就是这样来的?”顾迟问。
程安明点了点头,“那时,虞甜不过是重庆资产评估界的新人。这一单过后,从此他和基德在圈内外都有了名号。”
顾迟看向他。
程安明目光中透着狡黠,悄无声息的转了话锋,“你认识基德在于海洋之前的合伙人刘宇希吗?”
“不认识。”顾迟简单的回答。
程安明不以为意,移开目光看向车流,“在重钢这一单上,虞甜的业务能力确实过硬,但他当时也利用了刘宇希的政府关系和家庭地位,不然他拿不下这个单子。他利用刘宇希急于证明自己这一点,给了他很高的承诺。”
他将目光转向顾迟,在她脸上逡巡,“你不知道,新人时候的虞甜和现在判若两人。那时候的虞甜跟你有点像但又不像,别人都说这人上进有拼劲儿,可我知道,他不过是万分清楚,他要什么,他又可以付出什么。”
程安明干笑了一声,“你想想家境中产的虞甜,怎么能搭上刘宇希那样家庭背景的人?”
顾迟在沉思中,没有搭话,她更想听程安明讲下去。
是的,她亟需对虞甜的了解,从各个渠道。
“事情如虞甜所愿,基德横空出圈,他更是成为全资产评估行业最闪耀的那个人。可是,重钢的单子刚做完,转身他就将刘宇希从基德扫地出门,没过多久,基德又以职务侵占和商业贿赂的罪名起诉了他。案子不大,但虞甜提供的证据确凿,刘宇希绝无翻身可能。”
“嗯。”顾迟应了一声,并没有流露出程安明所期待的情绪。她心下有些七零八落的思绪,荡在浮出的隐隐不安上。
刘宇希被扫地出门还惹上刑事官司,于海洋执意退股移民,下一个合伙人是她,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可是,现在不是她想这些的时候,她收回思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前老板。
程安明盯着她半晌,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似要看进她内心去,他沉吟着说,“基德即使伤筋动骨也要换掉合伙人;刘宇希帮助基德壮大之后,却迎来牢狱之灾,等他坐完五年牢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
夏日夜晚的空气已经褪去了暑热,顾迟深吸了一口,开口问,“经济犯罪?这位前合伙人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钱?我们做评估,守的就是天平,拿天平两端任意一方,就算失了本心。”
程安明有些好笑似的笑了一下,“顾迟,你太简单了。虞甜对刘宇希,无非就是利用,用过,没有价值了,成了他的畔脚石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彻底搞垮以前的盟友。现在的你,根本匹配不上虞甜的思维。你在他面前,就是一只蚂蚁。他随时可以伸手摁死你。”
程安明的声音带着丝讥讽,“从那之后,虞甜再也没让刘宇希在重庆资产评估圈有一席之位。”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而原来那家评估公司,因重钢的单子和基德成了死对头,处处和基德做对。但到了今天,这家公司在圈内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他突然回头,盯住顾迟,“小遇,你还觉得虞甜和基德干净吗?”
顾迟没有回答,她内心已起了微澜,但迎着程安明的盯视,她神情平静。
“小遇,你也是被虞甜选择的人。他挖你走的时候,承诺你做到一定程度时,让你晋升合伙人,对不对?”
被猜中事实,顾迟一时有些语塞。
但不需要顾迟的回答,程安明也知道答案,他自顾自的往下说,“小遇,我给你的,是你在信通能够得到的所有,我尽力了。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规则就是男人才是主宰者。你想要更多,必然意味着失去更多。”
他看见不远处的方凯回头请示他是否需要叫车,他朝着方凯点了点头。
“我放你走,不是因为我着了虞甜的道,”程安明想起前不久关于信通的流言蜚语,仍是有些压不住的气愤,“他的手段,我看一眼就知道了。我留你,是因为你是个做实事的人,我放你走,也是因为如此。”
“小遇,信通要转型,不能仅仅死守在评估这一行,你明白吗?转型需要资金,在这个过程中,信通可能没那么磊落,但首先我要对得起所有的信通人。”
顾迟看着满脸诚恳的程安明,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要相信他。
但在信任之门就要打开时,顾迟才发现,这扇大门早已被牢牢锁死。
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程安明是不可信的,那虞甜呢,她才和他交手过几个回合,她才了解他多少?他又是可信的吗?
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她曾经听过少许,在此时,八卦堆里的记忆都浮了出来,化作箭枪,攻击她尚未建立牢固的城门。
她想起昨晚,那个将自己满身疲惫和落寞藏得一丝不露的男人,对着电话那一头,严厉呵斥,“我说过,只要评估师手里拿了别人东西,这份报告就一文不值。”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不再信任程安明,但虞甜和她,也还远远没达到相互信任的地步。
这一刻,顾迟不想妄下判断。
车子开了过来,在程安明跟前停下,方凯下车来打开后车门,等着他上车。
程安明跨上车去,仍是看着站在一旁的顾迟,眼睛里有长辈慈爱的光,“小遇,虞甜这个人,强势霸道,没有人情味,你要远离。”
他微仰着头,缓缓说道,“你跟了我五年,我不希望你在金万这个案子上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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