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溪羽踉跄站稳，握紧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先锋他们一般刺入脚背，迎风挺直背脊。
她眼眸逐渐涣散，只留下一句铿锵余音：“萧家后人，宁死不跪！”
……
“轰隆！”
京城的夜空几道响雷划过，睡梦中的萧墨染惊坐而起。
不等他反应，胸膛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这种痛就像铁水熔着骨血，连心脏的跳动都带着窒息的抽离感。
萧墨染揪着衣襟大口喘息，额间脖颈青筋凸起。
好半晌，他才缓和过来，看着窗外漆黑夜色中，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出了神。
天色刚亮。
萧墨染一如既往出府准备去军机处处理军务，可刚出府门，一道急促地马蹄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看去，竟见身着戎装的紫兰策马而来。
她几乎是摔着下马，脸上干涸的血和污泥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将军……快，快去救小姐……”
萧墨染眸光一紧：“你说什么？”
紫兰强忍浑身疼痛，字字泣血：“两月前，小姐进宫请缨出战，但前些日子被敌军偷袭，困于城中……”
“胡闹！”
萧墨染震怒一声，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不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溪羽居然胆大到领军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事……
萧墨染不敢再想，跃上马后奔向皇宫。
当晚。
萧墨染带领三十万援军全速南下，奔赴建州。
他紧握着剑柄，摩挲着似是想找到一丝安心，可心口那空荡的一角还是疼痛难忍。
萧墨染望着远方，眼神渐深。
“建州城危在旦夕，全军全速前进，支援建州！”
溪羽，等着我！
三日后。
几乎不眠不休的三十万大军赶到建州城，然而这里什么没了。
没有敌军，亦没有萧家军，尸横遍野，荒凉的如同乱葬岗。
“将，将军……”
这时，紫兰噗通一声跪下，通红的双眼怔望着不远处如松柏屹立不倒的人。
萧墨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呼吸陡然一滞，连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结。
城门下，站立一个着身中数箭、穿着银白盔甲的熟悉身影。
微风吹来，掀起那人垂落的黑发，一张不屈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萧墨染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萧溪羽！
第11章
正值春日，萧墨染却觉每一缕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站了很久，才艰难地迈开双腿走向城门下那消瘦的人儿。
萧溪羽惨白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与污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绷紧的唇似是在坚守身为将领的最后一丝骄傲。
萧墨染艰难抬起手，犹如对待易碎物般触碰那张脸。
冰冷的触感像是烈火，烫的他掌心颤抖：“溪羽，我来了……”
沙哑的呼唤被风吹到萧溪羽的耳边，可她就像座石像，毫无反应。
几乎是瞬间，萧墨染的心全然崩塌，懊悔、自责与悲痛如山将他压倒。
他双眼充血，将萧溪羽揽入怀中：“有哥哥在，哥哥带你回家……”
紫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纷纷下跪，神情悲怆地凝着傲然不屈的女将军。
“噌”的一声，萧墨染拔出刺在萧溪羽脚上的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城内。
她好轻。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萧墨染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6
“溪羽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溪羽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萧墨染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萧墨染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萧墨染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萧墨染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萧墨染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萧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萧的将领吗？”
萧墨染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萧墨染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萧墨染：“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萧墨染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萧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萧墨染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萧墨染，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萧墨染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溪羽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溪羽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萧溪羽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萧墨染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萧墨染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萧墨染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萧墨染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萧墨染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溪羽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5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萧墨染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萧墨染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萧溪羽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萧墨染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萧墨染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萧墨染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萧溪羽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萧墨染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萧溪羽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萧墨染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萧墨染嚅动着苍白的唇：“溪羽……”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萧墨染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萧墨染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萧溪羽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萧墨染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萧溪羽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墨染……”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溪羽！”萧墨染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萧溪羽。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萧墨染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萧墨染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萧溪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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