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馥兰稳步走了进去，扶着腰倏然跪地：“皇上，民女此番逾越面圣只为一事，还请皇上看在程家护国之功上应允。”
“何事？”
柳馥兰将袖内的信呈上，声声恳切：“请皇上下旨，让沈榷入程家祖墓，此乃千叶的遗愿。”
而御书房外，李庆双手摩挲着，紧张不已。
当初程毅请旨已战功赐婚，如今又要请旨让沈榷回程家，皇上毕竟是天子，圣旨岂能随意听人几句就下了。
正当他在愈渐担忧中，柳馥兰被宫女搀扶着出来了。
“少夫人。”
“我们去接千叶。”
此时太傅府门口站了几十个百姓，甚至还有穿着粗布衣的。
“两位将军尸骨未寒，邵太傅倒办起喜事来了！”
“呸！忠将以死护国，这些朝臣就知道享福！”
“几月前邵家娶将军小姐还是用棺材接的，简直无德无心！”
一句句讽刺谩骂都被小厮传入邵太傅的耳内，他捂面哀叹，只觉无颜去面对府外的百姓和柳馥兰。
百姓虽不知程邵两家之事，但那日沈榷身着嫁衣被棺材相迎是事实，他无法否认。
邵循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沈榷身边，足足看了她一个时辰。
“循儿……”邵太傅握住他的肩膀：“若不然，让千叶回家吧。”
他并非不认沈榷为儿媳，而是此时的邵家已经配不上她了。
邵循垂眸，握着沈榷的手轻轻摩挲着：“这里便是她的家。”
邵太傅沉默了，他了解邵循，此刻他心中一定是乱做了一团了……
一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来：“老爷，程少夫人她……”
他话还没说完，柳馥兰便手拿圣旨走了进来：“邵太傅，皇上有旨，沈榷护国有功，如遗愿入程家祖墓。”
邵太傅一愣，却见李庆已打断将沈榷抱起来了。
“滚开！”邵循突然暴怒，将李庆的手掀开：“不准碰她！”
他将沈榷半抱在怀，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愿让人看见此时满眼都是泪水的他。
怀中人的身体如同盔甲般冰冷，但邵循却觉得只有抱着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李庆乃习武之人，岂会在意他这点力气：“难不成邵府要抗旨不成？”他冷言嘲弄道，目中满是鄙夷。
“放手吧。”柳馥兰看着邵循颤抖的双肩，语气虽愤却也带着可惜：“她用十二年的时间爱你，你从未肯给她一句回应。如今她走了，你现在顿悟更是多余了。”
邵循呆住了，柳馥兰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
十二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二年，而沈榷唯一一个十二年给了他，他却将她这最为珍贵的十二年扔掉了，等他再想捡起来时，却已经不见了。
李庆趁着邵循愣神之际，将沈榷从他怀中抱走，与柳馥兰离开了太傅府。
邵循依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任邵太傅怎么喊都没有反应，猛然间，他起身将胸前的绣球扯落在地，疾步奔了出去。
“循儿！你去哪儿！？”
第十四章 你配不上
待邵循跑至府门外时，柳馥兰和李庆早已带着沈榷驾着马车走了，他骑上马，一刻也未停留奔向将军府。
奈何此时的将军府大门紧闭，好似是为了故意阻挡他一般，邵循直直的站在府外，雪渐渐覆盖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好像听见了柳馥兰的哭声，好像也听见了棺盖挪动的声音，他抬起赤红的双目望向那一丈多高的府墙，紧握着双拳。
曾经沈榷就是一次次的爬墙偷跑出去找他的，她的小手上总是有很多伤痕，但她每次都会笑嘻嘻的背到身后。
“吱——”的一声，府门突然开了，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缓缓走到邵循面前。
“邵循。”
邵循眼光慢慢放在眼前之人脸上，看着他眉眼中的熟悉感，他蹙起了眉头：“陆北尘？”
他、沈榷还有陆北尘三人儿时总在一处玩，只是没过几年陆北尘家中遭贬黜离开了京城。
邵循不关心陆北尘何时回来的，他只在意为何他会从将军府中出来：“你为何在这儿？”
陆北尘眼中还带着泪，他无奈苦笑：“千叶为国战死，我自是来看她最后一眼。”
邵循闻言，心更是一窒。
陆北尘对沈榷与邵循的事略知一二，他看着双目无甚神采的邵循问道：“后悔了？”
邵循不语，他后悔，但他说不出来，他也更不会对陆北尘说。
见他沉默，陆北尘冷然一笑：“千叶肯放下你上战场，除了迫不得已，或许也因为明白了你不会真心待她。”
邵循眉目一拧，眼中的怒火几欲让他想出手。
而陆北尘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十二年了，她痴情十二年，换来这么结果根本就不值得。”
邵循被他这句话如同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怒视着陆北尘：“我与她的事，你还是这么多嘴！”
从儿时开始，他们三人都是陆北尘护沈榷，沈榷护邵循这种玩伴关系。
陆北尘曾对沈榷说邵循不会喜欢她，但沈榷只是笑着摇摇头，邵循也因为这点，对陆北尘总抱着一种莫名的厌烦。
以至于每次看见沈榷与他走在一起，便会故意的不理沈榷。
本来温和的陆北尘瞬时就怒了，他嘲笑道：“我至少从未将千叶的一片好心置于东流水中。”
“你从小便嫌弃她，她帮你搜寻名书，只因掺杂一本禁书你便骂她愚蠢，为你打架你却骂她粗俗鲁莽……邵循，你把千叶的付出看的一文不值，而现在你的后悔也同样一文不值。”
“若我不曾走，我还是会劝她放弃你，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她。”
“住口！”
邵循额上青筋暴起，一拳将陆北尘打倒在地。他抓住陆北尘的衣襟，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暴怒的声音中竟带着慌乱：“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吗？”
陆北尘嘴角滴着血线，看着失控的邵循，眼中的讽刺更加明显。
“邵循，你现在的模样不是你最看不起的吗？”
第十五章 若她还活着
邵循挥向陆北尘的拳头陡然停住。
他何时会出手伤人了？因陆北尘一句他配不上沈榷吗？
陆北尘将他推开，擦去嘴角的血，冷眼看着呆滞的邵循：“千叶若是还活着，被厌恶的便是你了。”
邵循动手打人，他心中也有几分诧异，邵循世代都是书香名门，他爹还是皇上的老师，整个邵家都固守着一个“礼”字，这也是当初他对沈榷有偏见的一个原因。
邵循撑着雪地，缓缓站起来，一双黑眸中满是比以往更甚的冷漠：“若她还活着，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
陆北尘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你我再如何争，她都是回不来的。”
话毕，他走了，只留下一个微颤的背影。
是啊，她回不来了……邵循只剩满心的酸涩和疼痛，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将军府。
雪越下越大，邵循却像府门外的石狮一般站着一动不动，等邵太傅命人来寻时，他已倒在了雪中，落雪也掩盖了他大半个身子。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小厮又急又慌。
邵循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似是意识不清的唤着：“碧，千叶……”
“快！快送少爷回去，叫大夫！”
将军府内。
小厮丫鬟们跪地抽泣着，柳馥兰跪在一旁，火盆中的火照在她憔悴不堪的脸上。
一丫鬟将沈榷曾经穿过的衣服拿了过来：“少夫人，小姐的衣服……”
柳馥兰抬眸望去，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声音已经嘶哑：“给我吧。”
“娘。”程珞宇扯着她的粗布衣，声音清脆：“姑姑呢？我要看姑姑。”
柳馥兰含泪看着棺内的沈榷，棺一盖，程珞宇恐怕再也看不到沈榷了。
她擦着泪，看向管家：“抱他去看吧。”
程珞宇被管家抱了起来，趴在棺沿上认真的看着沈榷，他小小的手想去摸沈榷：“姑姑，姑姑，娘，姑姑睡着了吗？”
柳馥兰闻言，捂着嘴将头偏到一边：一连失去三个亲人，她比受重伤还要难受煎熬。
许久，她才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抚着程珞宇的头：“宇儿乖，姑姑累了，所以睡着了……宇儿要记住姑姑的模样，不能忘了姑姑知道吗？”
程珞宇努着嘴，直勾勾的看着沈榷，他才不会忘记姑姑呢，可姑姑都已经睡了好久了啊。
管家摇头叹气，欲将程珞宇放下来，谁知他紧紧抓着棺沿不肯松手。
“宇儿要看姑姑！”
柳馥兰微微蹙眉，语气也严厉了些许：“宇儿，怎么不听话了？”
程珞宇立刻泪眼汪汪起来，他看向棺内的沈榷，平时柳馥兰凶她沈榷都会出来护他的……
柳馥兰已身心俱疲，无力再去管程珞宇的任性，她手中拿着沈榷的衣服，默默垂泪。
突然，程珞宇惊叫起来：“娘！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柳馥兰只当他年幼乱说，抬起暗淡的眸子对管家道：“抱他去睡吧，等明日一早出殡。”
“是。”管家将吵闹的程珞宇抱走后，厅中便只有外头呼呼的北风声。
柳馥兰将衣服轻轻放在沈榷的头边，而后抚着沈榷冰冷的脸颊轻泣。
“呼……”猛然，细细的呼气声和手掌的一股热气让柳馥兰一颤。
“……千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