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又起烧。
裴觉几乎没睡,隔段时间就替我换毛巾。
人烧得糊涂,难免出现幻觉。
恍惚间,我以为回到那个不大的地下室。
裴觉睡在地上,避嫌似的,离我好几米远。
我们中间隔了一张桌子,我望过去,只能看见他的后背。
有一次,裴觉生病,强忍着没说。
我半夜察觉不对,起来试他的额头。
很烫。
我跑去楼上找退烧药,又一遍遍地用毛巾擦拭他的脸。
裴觉伸手,突然抓住我。
抓了好一会儿,怕我走掉似的。
等睡着,才放开。
这就是毕业前,我和他最近的一次接触。
大多数时候,我们形同陌路,在学校也擦身而过。
……
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裴觉已经不在了。
他临时被叫去补拍。
但桌上,摆着已经做好的菜。
正中间,是一包巧克力。
最贵的那种。
饭吃到一半,有人进门。
我还以为裴觉回来了。
但来的是个陌生男子。
我有印象,裴觉的经纪人,也是他的好朋友。
经纪人呆呆地看着我。
「卧槽,裴觉会藏女人了。」
13
我百般解释,我只是剧组副导。
经纪人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您就叫我岁岁吧。」
他惊得差点蹦起来。
「您说笑了,」我说,「我只和他谈过三个月,没那么难忘。」
「怎么会?你不知道裴觉当明星,也是为了你吗?」
我愣住。
「因为他爸妈的关系,他从小到大都很厌恶明星这个职业,之前家里让他童星出道,他都拒绝了。可是就在跟你分手后,这家伙突然说要当明星。
「说是因为你喜欢电影,当明星的话,可以站在最亮最高的地方,让你看到……」
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曾经有天夜晚我睡不着,跟裴觉搭话。
「裴同学,你睡了吗?」
「没。」
「我今天看了一部电影,《罗马假日》,真好看。」
「没兴趣。」
「我喜欢电影,要是我以后也能拍电影就好了,但拍电影很费钱吧?我没钱。」
「不费,拍。」
我觉得他什么都不懂,还异想天开,就没再说话。
原来他都记得。
经纪人很是感慨。
「你啊,只用三个月,就让他惦记一辈子。」
下午,裴觉回来了。
他问经纪人:「你来干什么?」
「你要杀青了,过来打扫一下啊。」
「不用,你走吧。另外,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别安排通告。」
「啧啧,见色忘友,还记得以前,你找不到她,在我面前痛哭涕流……」
裴觉打断:「别在我女朋友面前说这些。」
我纠正:「前女友。」
「你没亲口跟我提分手,就不算分手。」
「我写信了。」
「一封信而已,我看完就扔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亲笔写的。」
经纪人见状溜了。
我:「裴觉,看到那封信你不生气吗?我说要扒你的料……」
裴觉笑了:「你没那个胆儿。而且,爆没爆料,我自己不会看新闻吗?」
我哑然。
裴觉去洗水果。
我继续说:「分手只需要一个人同意。不管你认不认,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他身形一僵:「那我重新追。」
「没用的,裴觉。」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他烦躁地点上一根烟,但看了看我,又掐灭。
「因为我骗了你,没告诉你我的背景?还是因为……因为苏周然,我没及时跟你解释清楚。」
「都是,也都不是。裴觉,我俩不是一路人,不要强求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裴觉眼中布满血丝,发狠似的说:
「我就要强求。」
14
我没把裴觉的话放在心上。
杀青后,我回了趟老家。
姨妈家的老房子要拆迁,叫我过去帮忙处理家具。
姨妈虽然以前偏心自己的孩子,但毕竟养过我,我不会当白眼狼。
回去路上,经过高中母校。
校舍前几年翻新,变化很大。
我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被人叫住。
「哎?你是,你是那个谁!我记得你!」
保安室出来一名男子,看着与我差不多大。
「你是这个学校的,我记得,你以前跟裴觉一个班,对吧?」
我点了点头:「您是……?」
「我以前跟裴觉打过架。对了,今天怎么就你一人,裴觉呢?他不是总跟在你身后?」
我怔了一下:「跟在我身后?」
「对啊,每天下晚自习,裴觉都跟在你身后,把你送回家,你不知道啊?」
竟有这种事?
见我不信,男生说:
「最夸张的是我跟他约架那次!打到一半,他突然喊停,说下课了,要回一趟学校。嘿,我真是稀奇了,就他,还回学校?我就跟着他,好奇嘛,结果发现那厮在门口等啊等,等你出来,跟在你身后,直到你安全到家,才来找我。」
「喏。」
男生指着角落里的梧桐树。
「他就站在那里等的。」
十七岁的裴觉喜欢穿黑色,留寸头。
总是跟黑夜混为一体。
一阵风吹来。
他好似就站在那里,敛去一身星光。
姨妈打电话催我。
我赶到时,正在处理地下室。
我睡过的床,用过的书桌……逐一搬了出来。
姨妈说:「岁岁,我发现一个东西,你快来。」
她指黑秃秃的地面一角。
那上面,刻满我的名字。
15
「是那个男生刻的吧?」
姨妈说,「那个现在当了明星的男生。」
我诧异:「您怎么知道……」
「哎呀,他来找过我的!」
「……什么时候?」
「你还记得不,我以前在这里发现烟头,把你一顿训?」
「记得!」
「你那时候嘴硬的啊,我简直不想说你!你死活不说实话,硬说是自己抽的。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回忆起曾经,姨妈竟也有些怀恋。
「我训你那天,那小子,就在窗口,都看到了。后来,他私下找到我,跪在我面前认错,求我不要责怪你。」
我揪住衣角,呼吸都慢了。
「我怕他带坏你,坚决不许他再来打地铺。」
原来是这样。
高二快结束时,裴觉不再来蹭吃蹭住。
学校里,他总是被一群小混混簇拥着,我找不到机会问他。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
没等裴觉回答,旁边男生哄笑:「裴哥厉害了,有好学生暖被窝——」
话没说完,裴觉的拳头就招呼上去,直接把人打出鼻血。
「她是女孩儿,别他妈胡说!!!」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裴觉发火,有点血腥,我跑了。
第二天,裴觉路过我的书桌,微不可察地说:「我找到地方住了。」
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指尖摩挲地上那些痕迹。
这是裴觉以前打地铺的地方。
它们意味着,也曾有些无眠的夜晚。
裴觉一言不发——
却在心里呼唤我,千千万万遍。
16
拆迁前一天。
我从学校门口,再一次步行回姨妈家。
这条熟悉的小路,被茂密的梧桐树覆盖。
一路走到尽头,看到地下室那扇小小的窗户。
仿佛心电感应,我回过头。
裴觉戴着口罩,站在马路对面。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以前常去的餐馆坐下。
杀青后,我就没接过他的电话。
没想到,还是让他找到了。
餐馆旁边就是那家老台球室。
我看着进进出出的男生,忽然想要一个答案。
「裴觉,那年暑假,我来这儿找过你。」
「嗯。」
「你当时很不耐烦,赶我走。你知不知道我很伤心?」
裴觉错愕了一瞬:「我没有不耐烦,岁岁,我当时只是害怕和着急。」
「怕什么?」
「那间台球室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天我见的人也不是好人,他一直想揍我。你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怕极了,我怕你被他们盯上……」
裴觉眉头紧锁,仔细回忆。
「对不起岁岁,我太紧张了,让你产生了误会。」
就在这时,老板叫到我们的号。
我让裴觉顺便买瓶水。
就在他离开的间隙,我被一群猥琐的男人围住。
「美女,一起玩玩?」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他怎么吃饭还戴口罩,有病吧?」
我冷冷看他们:「滚。」
「哟呵,脾气不小,那更得陪我们玩玩了。」
打头的男人伸手,想碰我肩膀。
下一秒,他发出痛苦的嚎叫。
裴觉几乎拧断他的手腕。
「去你妈的!揍他!给我揍他!」
裴觉把我挡在身后。
他彻底抛弃伪装和人设,浑身散发戾气。
我愣愣地望着。
是他,我熟悉的裴觉……回来了。
凶残,暴躁。
却一直保护我。
我毫不怀疑,裴觉一挑四能把他们全部打翻。
可我必须阻止他。
他如今身份特殊,不能打架。
裴觉很倔,死盯着他们四个,非要讨个公道回来。
我拉了拉他的手。
「裴觉,你别这样,我害怕。」
裴觉瞬间愣了。
随即整个人像被水下刷了一回,戾气全无,连棱角都变得柔和。
「岁岁害怕……那就算了。」
「裴觉,我们跑吧。」
裴觉反手扣紧我,拉上我就向外狂奔。
穿过街道和人流。
我们跑啊跑,不知疲倦。
心跳在耳边无限放大,咚咚咚……
上次听到这个声音,也是因为这个人,带给我年少的悸动。
而此刻。
他仿佛还是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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