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把裴觉的话放在心上。
杀青后,我回了趟老家。
姨妈家的老房子要拆迁,叫我过去帮忙处理家具。
姨妈虽然以前偏心自己的孩子,但毕竟养过我,我不会当白眼狼。
回去路上,经过高中母校。
校舍前几年翻新,变化很大。
我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被人叫住。
「哎?你是,你是那个谁!我记得你!」
保安室出来一名男子,看着与我差不多大。
「你是这个学校的,我记得,你以前跟裴觉一个班,对吧?」
我点了点头:「您是……?」
「我以前跟裴觉打过架。对了,今天怎么就你一人,裴觉呢?他不是总跟在你身后?」
我怔了一下:「跟在我身后?」
「对啊,每天下晚自习,裴觉都跟在你身后,把你送回家,你不知道啊?」
竟有这种事?
见我不信,男生说:
「最夸张的是我跟他约架那次!打到一半,他突然喊停,说下课了,要回一趟学校。嘿,我真是稀奇了,就他,还回学校?我就跟着他,好奇嘛,结果发现那厮在门口等啊等,等你出来,跟在你身后,直到你安全到家,才来找我。」
「喏。」
男生指着角落里的梧桐树。
「他就站在那里等的。」
十七岁的裴觉喜欢穿黑色,留寸头。
总是跟黑夜混为一体。
一阵风吹来。
他好似就站在那里,敛去一身星光。
姨妈打电话催我。
我赶到时,正在处理地下室。
我睡过的床,用过的书桌……逐一搬了出来。
姨妈说:「岁岁,我发现一个东西,你快来。」
她指黑秃秃的地面一角。
那上面,刻满我的名字。
15
「是那个男生刻的吧?」
姨妈说,「那个现在当了明星的男生。」
我诧异:「您怎么知道……」
「哎呀,他来找过我的!」
「……什么时候?」
「
「我训你那天,那小子,就在窗口,都看到了。后来,他私下找到我,跪在我面前认错,求我不要责怪你。」
我揪住衣角,呼吸都慢了。
「我怕他带坏你,坚决不许他再来打地铺。」
原来是这样。
高二快结束时,裴觉不再来蹭吃蹭住。
学校里,他总是被一群小混混簇拥着,我找不到机会问他。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
没等裴觉回答,旁边男生哄笑:「裴哥厉害了,有好学生暖被窝——」
话没说完,裴觉的拳头就招呼上去,直接把人打出鼻血。
「她是女孩儿,别他妈胡说!!!」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裴觉发火,有点血腥,我跑了。
第二天,裴觉路过我的书桌,微不可察地说:「我找到地方住了。」
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指尖摩挲地上那些痕迹。
这是裴觉以前打地铺的地方。
它们意味着,也曾有些无眠的夜晚。
裴觉一言不发——
却在心里呼唤我,千千万万遍。
16
拆迁前一天。
我从学校门口,再一次步行回姨妈家。
这条熟悉的小路,被茂密的梧桐树覆盖。
一路走到尽头,看到地下室那扇小小的窗户。
仿佛心电感应,我回过头。
裴觉戴着口罩,站在马路对面。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以前常去的餐馆坐下。
杀青后,我就没接过他的电话。
没想到,还是让他找到了。
餐馆旁边就是那家老台球室。
我看着进进出出的男生,忽然想要一个答案。
「裴觉,那年暑假,我来这儿找过你。」
「嗯。」
「你当时很不耐烦,赶我走。你知不知道我很伤心?」
裴觉错愕了一瞬:「我没有不耐烦,岁岁,我当时只是害怕和着急。」
「怕什么?」
「那间台球室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天我见的人也不是好人,他一直想揍我。你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怕极了,我怕你被他们盯上……」
裴觉眉头紧锁,仔细回忆。
「对不起岁岁,我太紧张了,让你产生了误会。」
就在这时,老板叫到我们的号。
我让裴觉顺便买瓶水。
就在他离开的间隙,我被一群猥琐的男人围住。
「美女,一起玩玩?」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他怎么吃饭还戴口罩,有病吧?」
我冷冷看他们:「滚。」
「哟呵,脾气不小,那更得陪我们玩玩了。」
打头的男人伸手,想碰我肩膀。
下一秒,他发出痛苦的嚎叫。
裴觉几乎拧断他的手腕。
「去你妈的!揍他!给我揍他!」
裴觉把我挡在身后。
他彻底抛弃伪装和人设,浑身散发戾气。
我愣愣地望着。
是他,我熟悉的裴觉……回来了。
凶残,暴躁。
却一直保护我。
我毫不怀疑,裴觉一挑四能把他们全部打翻。
可我必须阻止他。
他如今身份特殊,不能打架。
裴觉很倔,死盯着他们四个,非要讨个公道回来。
我拉了拉他的手。
「裴觉,你别这样,我害怕。」
裴觉瞬间愣了。
随即整个人像被水下刷了一回,戾气全无,连棱角都变得柔和。
「岁岁害怕……那就算了。」
「裴觉,我们跑吧。」
裴觉反手扣紧我,拉上我就向外狂奔。
穿过街道和人流。
我们跑啊跑,不知疲倦。
心跳在耳边无限放大,咚咚咚……
上次听到这个声音,也是因为这个人,带给我年少的悸动。
而此刻。
他仿佛还是那个少年。
17
我们一直跑到姨妈家,钻进地下室。
这里已经空无一物,等待明天的拆除。
连灯也没了,只有月光照进来。
「裴觉——」
「岁岁——」
我们不约而同开口。
最后决定我先说。
「你以前,每天都送我回家?」
「嗯,你家这条路挺偏僻的,以前总有人在这条路上骚扰女生。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那会儿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他懒洋洋地说,「你胆子小,说了你害怕。你是要考大学的人,好好学习,其他都交给我。」
我又指着地上的刻字:「那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的意思。」
我怔了片刻:「十八岁那年,你没说过。」
裴觉垂下眼睛,缓缓开口:「因为,以前我不知该怎么说……」
裴觉的过去有些特殊。
他有父母,但胜似没有。
在冷漠的关系下长大,没人教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表达爱。
裴觉以为,随叫随到,给我花钱,就是表白。
对我突如其来的主动,他其实是开心的。
但因为不习惯被爱,不习惯亲密,所以显得很被动。
裴觉练习过,对着镜子,但很别扭。
他说不出口,干脆写下来。
他折了一千个纸鹤,每一个里面写上「我喜欢你」。
打算等我生日时,送给我。
可惜,没等到那一天。
后来他拍戏,体验不同的人生,终于学会了表达。
但想要诉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静了一会儿,我接着问:
「那苏周然呢?你对她那么好。」
裴觉摇头:「我是对她很好,因为她救过我的命。」
我瞪大眼睛:「什么?」
「小时候,爸妈不管我,就她总来找我玩,有一次我发烧,是她第一个发现……她又哭又闹引起大人的注意,他们才发现我病了。医生说再来晚一点,我脑子就要烧坏了。」
提起过去,裴觉自嘲一笑。
「那之后,我就答应她,把她当做亲妹妹,好好待她。这么多年,我也的确将她当成妹妹……但是,那年暑假,还有个隐情。
「苏周然威胁我,如果不容忍她,就去我爸妈面前告状,让他们彻底厌恶你。我爸妈一向很信苏周然,她添油加醋起来,对你很不利。
「而且,我并不信任我爸妈的人品,他们如果迁怒于你,可能会暗中操作,让你连大学都没的上。」
我恍然:「所以,你让我不要招惹她……」
「是的。」
裴觉明白我在说哪件事。
「苏周然说你陷害她,我一个字也不信,我当时只是希望你不要和她有任何交集,连话都不要说,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裴觉耷拉脑袋,像一条沮丧的恶犬。
「我没想到会让你误会这么深,岁岁,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
回想起过去,我内心感慨万千。
他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那我知道吗?
不,我也不知道。
接连被亲生父母抛弃,我丧失了质问的勇气。
从小到大,我只会服从。
在我的世界中,只有服从、听话、乖顺,才会得到一句难得的夸奖。
才不会再被抛弃……
所以面对裴觉,我宁肯难过死,也不肯质问他一个字。
更不敢发脾气。
不会爱,是我们两人的通病。
裴觉是恶犬。
难道我就不是吗?
我也是一只渴望救赎的小狗罢了。
月凉如水,裴觉抓住我的手,从刚才就不松开。
但还有一事。
我认真地向裴觉阐明:「我出国,是你父母出的钱。」
「我猜到了。」
「其实我也可以不走的……但是,那可能是我唯一留学的机会,我自私了一回。」
「我明白,」裴觉笑了,难得地温柔,「岁岁,你一直很乖,乖得让我心疼,但我更希望你自私一点,别被外界伤害。」
「……我以后也会以事业为重哦。」
「没问题,我追随你。」
「你是影帝,前途无量,何必追随我?」
「那又怎样?连成为影帝这件事,都因你而起。岁岁,我想成为你的专属护卫。」
就像曾经那样。
陪伴着,走过每一个夜路。
我有些累了,头靠在他肩膀。
「裴觉,我们只谈了三个月。」
裴觉虔诚地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可我的喜欢,不止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