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并不信赵延卿会为我亲手掐断得来不易的重要线索。
他从不是感情用事之人。
何况还是对我。
如今与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案子已有了眉目,而他正好借此事洗清自个儿。
毕竟,周淮景若与杨芸芸扯上了关系,与青阳县十多年来的无数次拐卖案扯上关系,那就侧面证实了周淮景背后纵容之人不是他。
赵延卿算盘打得挺响。
可惜我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我冷眼看着赵延卿片刻,不由笑出了声。
“容王殿下,你倒挺能编。”
“是,杨芸芸是劣迹斑斑。”
“可你将她和周淮景扯到一处,不觉得太过牵强?”
“按你原先的意思,杨芸芸应当是和她的嫂嫂许知禅一起被人牙子拐卖的,但她逃脱后,为保全名节,坚决否认自己被拐卖。”
“你将她接来景园,原也是想着那人牙子看到她攀附权贵之后,必然会利用名节一事出面勒索,你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捉拿。”
“所以,就算周淮景是拐子,杨芸芸躲避他都来不及,又怎会与他同流合污?”
“杨芸芸自然不会与周淮景同流合污。”
“可若是周淮景威胁她呢?”
赵延卿语气淡淡。
而我,则是噎住了。
是啊,倘若周淮景利用杨芸芸保全名节的心理胁迫她,依着杨芸芸自私自利,又狠毒懦弱的性子,倒也不无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么周淮景仗的还真不是他赵延卿的势。
那便是说,我先前冤枉了赵延卿。
四目相视,对上他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眸,我不禁闪躲了下。
赵延卿向来敏锐,自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也没戳破。
清隽面庞下,那双凤眼依旧温软,眼神沉静而温柔。
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又说道,“阿真,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觉得自己冤枉,更没想妄求你谅解。”
“我只是希望,你受了委屈能告诉我,而非独自承受。”
赵延卿的情话说得真好听啊。
倘若在四年前,哪怕两年多前,我都会动心,会忍不住再去爱他。
可是此刻,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恶心。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只不懂声色挪动身子,避开了他的动作,也避开了他的目光。
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明显,赵延卿抚在我面颊的手微僵了下,神情也滞住。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如常温润。
他缓缓起身,若无其事的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红枣递给我,微红的眼眶里似在努力隐忍,抿唇笑道。
“行了阿真,不说这个了。”
“这是我今儿路过青杏斋时买的,喝药口苦,你吃两颗就不苦了。”
话毕,赵延卿直接将红枣塞到了我手理,随即匆匆离开了正厅。
仿佛只要他走得快,只要我没有拒绝,他便还是我最深爱的延郎,我也还是那个痴痴眷恋他的明真。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卑微。
卑微的给赵延卿送宵夜,卑微的送给他我亲手纳的鞋子。
可结果,却是将宵夜被他转手赏给下人,而那双鞋子,他看也没看一眼,就叫人扔了出去。
想起往事,我不觉红了眼。
嘭!
我狠狠将那包红枣砸到了地上。
艳红的枣子撒了满地,也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李嬷嬷闻声而来,见到地上的红枣,她皱了眉,轻声叹息,“夫人,人总要往前看的,你这又是何必呢?总这般,折磨得还不是你自个儿。”
折磨?
同赵延卿朝夕相对,却不能手刃他才是最大的折磨。
我心中嘲弄,表面却是努力平复情绪,闭了闭眼,淡声回李嬷嬷,“李嬷嬷,我没事。”
“你收拾收拾,别让爷瞧见了。”
我总归还是要和赵延卿继续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不为别的,只为寻我娘,只为要他赵延卿的命,只为替我的明儿报仇。
在此之前,我再恨,再怨,也要克制。
纵然无法亲密,也绝不能总与他冷面相对。
冷静之后,我又吩咐李嬷嬷去将平哥儿带到ᵂᵂᶻᴸ正院里。
有平哥儿在,赵延卿就一定会来我院儿里。
无论先前闹得多么不愉快……
果然,傍晚时分。
赵延卿刚从衙门里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来了我院儿里。
许是因着白日里我对他流露出厌恶,进门时,他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虽然如常的逗弄着平哥儿,却尽量离得我远了一些。
用晚膳时,也是默默扒饭,不曾多说半句话。
直至亥时,平哥儿被奶娘抱走,他才走到我身侧,温声道,“阿真,若没有别的事,我也先回去了。”
“嗯,早些歇着。”我点点头,抬眸迎上赵延卿温柔的眸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温和。
说话间,我又伸手拭去赵延卿衣袍上的枯叶。
“阿真,做不到就别勉强自己。”
我正努力的在赵延卿面前表现温柔,他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眸光淡淡滑过我的手指,又落到我脸上,苦笑,“阿真,你可知道你的动作有多僵硬,看我的眼神又有多厌恶?”
“罢了,既然难受,就别为难自己了。”
说着,赵延卿已将我的手从胸前挪开,挪身坐到了离我远一些的软塌上,认真看着我道,“还有明真,有两件往事我想我也有必要和你解释清楚。第一,四年前你送的宵夜我没有赏给任何人,是那不长眼的自个儿偷吃的。”
“第二,你纳的鞋我也从未叫人扔过,是我那五妹妹和房里的婢女擅作主张,我发现后,便立刻寻了回来,那鞋子如今还在我床头搁着,你若不信,现在就可随我去看。”
赵延卿深深看着我,神情真诚又温柔。
深邃清透的眼睛里,深情得仿佛要将我永远刻在眼底。
曾几何时,我便是被赵延卿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所吸引,深以为他对我用情至深,深以为,他会疼我爱我一辈子……
可现实却残忍到,我用余生都无法抚平伤口。残忍到,哪怕我与赵延卿真的有过误会,我也不想再了解真相。
只是,叫他瞧见我砸红枣,这贤妻戏码怕是也演不下去了。
“今日正厅的事容王殿下看到了?”
我冷冷盯着他,容色间已恢复了对他一贯的冷漠和厌恶,讥讽道,“容王殿下,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是,我厌恶你,厌恶到多看一眼都嫌脏。所以那些无谓的往事,你真的不必和我解释,因为我毫无兴趣。”
“我只想知道,你那般折腾杨芸芸,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讨薛南音欢心,还是另有谋划?”
“毕竟,你赵延卿从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我勾起唇,嘲弄的打量着他。
许是我话说得太过直白,赵延卿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叫我不要勉强自己的是他,装温柔大度的也是他,他也不好再像先前那般发作。
赵延卿眼神稍微沉了沉,很快又换上了满眼柔和,盯着我道,“阿真,我的确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
“但,那是对别人。”
“言外之意,对我就感情用事?”
“赵延卿,你看我像傻子么?”
我被赵延卿逗笑了。
我捂住嘴,笑得满眼泪水。
等笑够了,才缓缓支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到赵延卿面前,欠身坐到了他身侧,将我裤腿撩起,抬到了他的腿上。
刹那间,近乎扭曲的残腿映入眼底,那苍白的皮肤上布满针孔,大大小小的,还有许多宛如尸斑的颜色。
多看一眼都叫人恶心。
赵延卿显然也是被恶心到了,他的瞳孔猛地一颤,迅速将我的裤腿扯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