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檀看着眼前倒下的身影,忍不住直接给了一脚,忍他很久了,要不是为了套他话,早戳瞎他那双眯眯眼了。
她这泄愤的行为正好被推门而进的裴闻轩看见,轻笑了一声,引起了柳如檀的侧目,柳如檀余愤未消道:“这淫贼真是便宜他了。”说完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和刚才刻意营造的妩媚妖娆不同,此时的她恢复了原本不拘小节的性子,她拿起酒壶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忽然裴闻轩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别喝,忘了里头下药了吗?”
柳如檀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来,她趁那淫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酒里下了曼珠沙华,而她身上带着曼陀罗花的花粉,这两物分开用无毒,甚至还可入药,但若是放在一起,那便会致人亢奋,而后精力透支沉沉睡去。
这损招还是裴闻轩想的,那人太过谨慎,寻常迷药怕是会让他起疑,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让他就范。
裴闻轩将男子身体扶正,伸手在他身上查找,在胸前的衣兜里翻出了几封信函。他将信函拆开一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柳如檀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
“他将江陵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都报回了长安,御史这次可能来者不善。”
柳如檀眉尖一挑,不屑一顾道:“那又怎样,我们不是都抓到凶手了吗?他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裴闻轩将信件完好地放了回去,眸光沉沉,他心里总有不好的语感,直觉这次御史的到来肯定没这么简单。
俩人刚回到衙门,便收到御史明天会来的消息,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眼,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第二天一早,城门口黑压压地堆满了人,捕快们站成两排,摆成一副夹道欢迎的姿势。在这群捕快中间,混着一抹绿色身影,那便是知府大人程煜。他面色平静,负手而立,向着城外的方向翘首以盼。
昨日裴闻轩已将霁月楼的事告诉了他,对这即将要来的御史,他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比起柳如檀的不屑和裴闻轩的凝重,他倒是平静多了,朝中局势动荡,而他这小小的江陵,又怎么可能偏安一隅,该来的风波总是要来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城外官道上有滚滚尘烟袭来,随之传来的是一阵马蹄声。待马蹄声近,能看见几个官差服饰的人迎面策马而来,到达城门口时几人停了下来,他们坐在马上冲着程煜拱了拱手,道:“御史大人稍后就到,请各位做好准备。”随后拽着马扭头便向后骑去。
这几人从始至终都没下过马,傲慢的神情让柳如檀特别不舒服,她轻声嘀咕道:“好大的官威呀。”
宋子霖在一旁听到她的声音后,也附和道:“可不,长安来的人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柳如檀瞬间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她弱弱地反驳了一句:“也不是每个长安来的都这样吧。”宋子霖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下,回应道:“也是,我偶像就不这样。”
“你偶像到底是谁?一天天的老听你提起。”
“当然是曾经的江陵第一神捕段明楼呀!”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柳如檀心里狠狠一颤,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扔进了一块石子,留下一个漩涡。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轻抚着她的头,温和地说道:“等檀儿长大了,就来江陵找我。”这个声音搅动着她的思绪,让她的眼前不自觉地冒起一层雾气。
蓦然,程煜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家安静,御史到了。”
远处一行人徐徐而来,前方六名官差策马开路,后边紧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后方约莫二十来人的队伍步行前进。等到队伍行至城门口时,程煜拱手对着马车中的人恭敬道:“下官江陵知府程煜,恭迎御史中丞大人。”
随着马车门缓缓开启,一名绯色官服的男子从车中探头走出,他身材微胖,腰上挂着一条银鱼袋,脸上笑意盈盈,唇上一抹胡子随着他的笑容不断摆动。他对着程煜回礼道:“程大人久等了,在下左骁,久仰程大人威名。”说完还对着道路两旁的捕快打了声招呼:“各位都辛苦了。”
几声寒暄过后,程煜引着他便要进城,突然左骁拦住了他,说道:“程大人且慢,在下还有一事需要先宣布。”话音刚落,一名官差捧着一个细长盒子到他跟前,左骁轻轻地打开盒子,面上的神情瞬间转为严肃,他将盒中之物取出,沉声开口道:“江陵知府程煜接旨。”
在场的人齐刷刷地跪下,左骁打开圣旨,朗声念道:“江陵知府程煜,因管教无方,所辖境内多次出现大案,贼人横行,搅乱百姓治安,连府衙也未曾幸免,致使府衙惨遭贼人火袭。如此失职,实乃愧对圣意,暂时撤职收押。今特命御史中丞左骁暂管江陵,重整江陵风气,肃清贼人。”
左骁念完圣旨后,脸上瞬间又转化成和善的笑意,仿佛他刚才只是在话家常一般,他对着程煜面带惋惜道:“程大人见谅了,在下也只是奉旨行事。”
程煜依旧面不改色,冲着左骁磕了一个头:“罪臣接旨。”声音洪亮,不卑不亢,仿佛被问罪的人不是他似的。紧接着两名官差上前收缴了程煜的官帽和官服,可程煜眼中始终毫无波澜。
仅仅只是几个弹指的功夫,瞬间就变了天,柳如檀暗暗攥紧拳头,目露狠厉,一抬头便撞见了裴闻轩看过来的目光,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柳如檀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没过多久,程煜被关押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陵,百姓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知府被几个彪形大汉押往县衙,知府被关押监狱,知府不日就要问斩了,一个比一个传得玄乎。
宋子霖气得一拳砸在柱子上,他紧紧皱着眉头,整张脸都快皱到一块了:“头儿,你去和那个什么御史说说,府衙里那把火是我放的,我们只是为了烧死贼人,和大人没关系的。”
裴闻轩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要治大人的罪。”
“为什么呀?大人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裴闻轩想起霁月楼那人说的话,沉默地闭上双眼,只怕这一切,早就是有预谋的,有没有做错事,又有什么关系。柳如檀静静地望着窗外,这扇窗正对着后院的位置,她见到几名官差往牢房的方向走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担忧地望向裴闻轩:“不好了,牢里的那两个内奸……”
等柳如檀和裴闻轩俩人赶到牢房时,两名内奸正被官差拖着往外走,裴闻轩大声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这是重犯。”
“正因为是重犯,御史大人才要当面提审。”官差没有理会裴闻轩,继续带着俩人往牢房外走。柳如檀一把拦住了他们,怒斥道:“这是我们的案子,应该由我们来审理,御史大人凭什么说提人就提人。”
官差一脸凶横地白了柳如檀一眼:“连御史大人的话你都敢置喙,是活腻了吗,再敢拦着别怪我们不客气!”
“好呀,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个不客气。”柳如檀往后腰摸去,刚想掏出匕首,登时被裴闻轩制止住。她恨恨地松开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官差把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人带走了。
柳如檀憋着一股气,感觉整个胸腔要被炸裂一般:“难道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吗?”
“如今连大人都在他们手里,我们只能忍。”裴闻轩在袖中暗暗攥紧双拳,他的眼眶充斥着一片血红,薄薄的眼皮仿若成了一个坚固的牢笼,将他的所有情绪禁锢其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晚和程煜的对话。
当他将霁月楼的事报给程煜时,出乎他意料的是,程煜面上毫无波澜,似乎早就知道了一样,他不仅没有面露焦色,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对着裴闻轩说道:“闻轩,这事到此为止了,你们不要再管了。”
裴闻轩不解,好不容易查到现在这一步,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抓,幕后设计之人也有了端倪,衙内的内奸被捕,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而现在却让他放手,怎么可能?
程煜知道他的固执,叹了口气,继续劝道:“我已经失去了明楼,不想再失去你,听我的,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收手吧。”
段明楼这个名字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裴闻轩的心底,他和段明楼从小一起长大,不仅是亲人,更是挚友,自从段明楼三年前死后,他便来到江陵做起了捕快。从此,这个名字便成了他前行的目标。
裴闻轩眸光闪动,定定地望着程煜,说道:“大人,就算是为了明楼,我都不会临阵脱逃,如果他九泉之下知道我是这样一个懦夫,来日我又有何脸面去地下见他呢。”
“我会替明楼,守好这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