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与太子门人私通,被星月撞破,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自缢身亡了!”
“景和太子误饮鸩酒,薨了!”
“相爷被圣人召去,到这时还不回来,景和太子在相府蒙难,怕是与相爷脱不开干系,小姐你可要做好准备……”
“小姐!相爷受了膑刑,引发陈年旧疾,人被宫里公公背回来的时候,已经只一口气了,小姐快去前厅,见相爷最后一面吧!”
梦境里的人都是齐骨自幼熟识的面庞,他们口中说出的话,却叫她那么陌生。
“娘亲,太子哥哥,爹爹……没有,没有,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万千梦魇碎裂,齐骨坐凉椅上醒来。
她抬手抚额,只摸得满手冷汗。
屋里沉香气息很重,还掺杂着昨夜未燃完的异香。
放眼望去,自她闺阁帘幕起,再往外去,相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把各色样式的红绡烟罗,换了白布素练,就连素日里点上的灯笼,也套上了带丧事字样的灯罩。
大业曾经权势最鼎盛,富贵最荣华之地,一夜之间,颜色顿改。
齐骨孤坐闺阁之中,看不清前路如何。
她如舟中草芥,于波澜惊涛中恓惶。
当庇护她的大树倒下后,谁还能再叫她无忧无虑地做相府千金大小姐呢?
“小姐!”新的庇护伞没能出现,坏消息却是一个接一个,“后院的五姨娘,趁奴才们忙着给相爷备丧事时,卷了细软跟汉子跑了!”
“小姐不好了,西院里头的三公子,跟人赌输了钱,把相府里诸多地契偷去做抵押了!”
“小姐,陈管事偷相府宝库里的东西跑了,这可怎么办呀!”
“小姐,宫里头的四皇子差人来信小姐你,言语很是轻浮,实在可恶,相府现如今没了相爷,就连个没封王的皇子也敢来欺负小姐!”
一连串的坏消息,吵得齐骨的头都快炸了。
她先前受了那些打击,精神状态已经很差,现如今又要面对这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局面,属实有些力不从心。
刚及笄的少女,没什么肉,身形极为单薄,遭逢大难,面色苍白,双肩晃晃,几欲坠倒。
我不能倒。
齐骨告诉自己,没了相爷的相府,如今就是一盘散沙,她要是倒了,那相府也就完了,齐家也就完了。
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子,在这权贵遍地走的帝京,会有什么待遇和下场,都不须细想!
她眼里逐渐闪出坚毅的色彩。
为了齐家也好,为了自己也罢,都得扛过去!
“苏延切呢?”镇定下来的齐骨,开口问及心上人去处,“相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整日都没见着他?”
两个一等大丫鬟和四个二等丫鬟互相看看,又拿眼神去问身后的护卫小厮,皆是摇头。
“去找!”这一盘散沙,单凭齐骨一个人,是凝聚不起来的,她需要帮手,往日跟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三个贴身侍卫,此际便是最好的人选,“还有项二和李清浊呢?包括娘亲屋里的软红姑姑,都给我叫来,我有话要吩咐!”
项尘寰和李清浊都是齐骨的贴身侍卫,除去特殊任务,他们都是不能离齐骨太远的,因此几乎在命令传出阁楼时,二人前后脚就到了。
软红在处理齐夫人顾瑟的丧事,脱不开身,遣人回话,说要再晚些时候过来。
只有苏澜,迟迟没有现身,也没有任何消息回复。
这时候,齐骨察觉到些不对劲了。
“不管他!”再不对劲,她也没工夫细查,齐骨先吩咐项尘寰,“项二,你派三路护卫。
一路去给我追三姨娘,虽说姨娘之类,在府里头还不如我这些丫鬟高贵,爹爹去了,她有新欢,另行嫁娶自谋出路,我不该拦着,可她要走,就得光明正大走,堂堂正正走!
第二路,去给我查,跟西院里头三哥赌钱的,是什么人,该抓就抓,该告永安府尹就告府尹去,只地契,必须给我拿回来!
第三路,去抓陈管事,还有他偷的物件,最好是尽快,赶在他典卖物件前,不然一经典卖商洗白一通,那物件可就不一定姓齐了!”
齐骨说得一通,又细细思索可有遗漏,发现并无缺漏,她再缓了颜色,对项尘寰道:“项二,今夜,怕是得辛苦你了。”
追人和抓人都是极赶时间的事情,查赌庄,风险又大,最起码这两日,项尘寰都歇不好觉了。
“不妨碍,项二是江湖中人,平素没少风吹日晒,星夜兼程,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回复齐骨的,是个虬髯大汉,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都被他满脸卷须胡子和凌乱头发给掩盖了,叫人一眼望去,只觉浑身上下都是江湖草莽气息。
他姓项名尘寰,自称不是什么知书识礼人家,未能取字,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就唤做项二。
说得一句不辛苦,项尘寰领了齐骨命令,转头自去行事。
齐骨又来问李清浊:“清浊,我知你是爹爹从宫里给我寻来的大内高手,这几年,伺候我,委屈你了,如今爹爹去了,你可是也要回宫里去了?”
“小姐这说得哪里的话,清浊不是这样的人。”李清浊的确是宫里来的公公,他说话嗓音,较旁人总是要尖细些。
齐骨听得他没走的意思,放下心来,便问出本意:“若是不走,那如今府里头的形势你也清楚,还请你教教我,那些个皇子公主,有哪些我能交好,又有哪些,需要我防着?这宫里的皇子公主,我齐骨平民一个,都不很识得,独独交好太子哥哥,他又不幸蒙难薨了……”
“小姐节哀。”李清浊看齐骨的眼神,也是颇为同情,尤其这少女,是他瞧着长大的,同情中,更多了些怜爱,只再怜爱,在宫里见惯兴衰的李清浊也不得不实话实说,“这世上的事,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先前相爷在的时候,小姐喜好谁,便可跟谁结交,如今相爷不在了,齐家没了家主,什么皇子公主,小姐都须防着!”
“不过那都是外头的风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姐最先要防着的,还得是这府里的有心人!”
第2章 六门晓夜任开张
灯影幢幢,李清浊尖锐的嗓音,以及说这话时无比认真的神情,叫齐骨无端生出恐惧来。
她感觉,自己似乎漏了什么。
除了苏澜,还漏了什么呢?
“妹妹!”齐南北带着岑山等人闯进齐骨阁楼时,齐骨还没睡下。
一身素服的齐南北不顾大丫鬟们阻拦,冲到齐骨跟前拍桌怒吼:“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往日义父仁慈,厚待他们,如今倒好,义父义母一走,他们跑得比谁都快,跑也就跑,竟敢变卖家中物什,这可是天子脚下,这可是妹妹你的家,还有没有王法,还讲不讲情理了!”
齐骨原先也是愤怒的,可她的悲伤,要远远大过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