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僵。
这是赵景乾贴身侍女怀璧的声音。
当年,我在东宫酒宴上喝醉,头疼得厉害。
听见怀璧的话后,我想着避开太子,偷偷溜去偏殿歇一歇。
不承想,被人设计喝下药酒的赵景乾,正在那里假寐。
西偏殿成了我噩梦的开始。
那一夜,偏殿里传出的女子哭声,凄厉可怖,划破东宫的寂静长夜。
我苦苦哀求,流尽眼泪,连骨头都在打战,只求他能放过我。
彼时,赵景乾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第二天,赵景乾终于清醒。
可是,为时已晚。
这桩荒唐的丑事,迅速传遍宫闱。
圣上大怒。
为了安抚父亲,一道圣旨赐下来,我这小小的庶女就成了赵景乾的侧妃。
也成了皇室的遮羞布。
后来,赵景乾被心上人退婚。
他气疯了,提剑冲进我的寝殿:
「阮初一,你毁了我。现在全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你开心吗?」
我倔强地回击:
「殿下,被毁掉的明明是我。」
赵景乾被我激怒了。
他抬起手,剑锋指向我的双眼。
「如若不是你设计陷害,又怎会有站在我面前的资格。」
「别用你那双脏污的眼睛看我,再有下一次,我就把它挖了。」
我愣住了。
原来他这么恨我,竟是因为这个。
后来,赵景乾为了他的心上人顾轻罗,亲自动手,生挖了我的眼睛。
疼晕过去之前,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流的是血,还是眼泪。
我只是一直在问赵景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轻罗走近我,凑近我耳边说:
「阮初一,你那晚出现在东宫,便是最大的错。」
2
回过神,我才惊觉自己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轻罗说得对。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出现在东宫,当然就不会有后来的噩梦。
我努力平复心绪。
初一,不要怕。
已经从头开始了。
只要现在能躲开赵景乾,赶紧逃离这里,一切就都来得及。
我扶着假山站起来,强忍着头晕,朝外走去。
可没走几步,就瞧见身着紫袍的赵景乾,缓缓走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偏殿醒酒吗?
我吓了一跳,迅速躲到荷花池旁边的草丛里。
赵景乾仿佛听见响动,摇摇晃晃地停下。
他似是在侧耳聆听。
我尽量将身子缩成一团,怕被发现。
赵景乾忽然动了动脚步。
感应到什么似的,他带着醉意,朝我藏身的方向走来。
糟了!
千万不能被发现!
我不敢再看,死死捂住眼睛。
过了会儿。
那脚步声仿佛消失了,我才缓缓拿开手掌。
赵景乾那张脸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蹲下身,跟我保持了同样的姿势,歪着头看我。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恶劣的捉弄。
「阮初一?」
「你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那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令我肝胆俱裂。
3
「啊!」
我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我将早就攥在手里的绣鞋,狠狠抽在了赵景乾的脸上。
赵景乾蹲在原地,像只蒙了的大蛤蟆。
我趁机拔腿就跑。
「阮初一!」
「你敢用鞋底子抽我?!」
他的暴怒呵斥,很快就从身后传来。
沿着荷花池,我拼命地跑。
前一世,东宫那晚是赵景乾第一次遇见我。
可是刚才,他准确无误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赵景乾也重生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
身后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了。
一个转弯后,不知是谁的玄色衣袍忽然出现在视野里,我猝不及防地撞上。
「嘶。」
那人狠狠地吃了我一记头锤。
直到看清我的脸,他才有点吃惊:「哪里来的漂亮莽夫?
「长得还挺水灵的。
「幸亏我身材好,比较耐撞。」
没时间了。
赵景乾就要追上来了。
我忽然抱住眼前的男人,咬牙道:
「这位大人,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我扯住他,整个人向旁边的荷花池里滑去。
月光落在男人的脸上,他错愕的神情一览无余。
谢容策?
没想到是他,我微微一怔。
「喂,你这是要——」
还没等他说完话,我就拉着他一起坠入荷花池。
脑海里终于记起了这张脸。
是那位一战封侯的谢小将军。
每次班师回朝,他都会骑着那匹白马,高调走过京都的街道。
少年铁衣,长相明艳,眼波张扬又热烈,像是有永远一往无前的锐气。
只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后,谢容策会死在战场上,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被带回来的,唯有一只断掌。
死因不详。
可怜谢家满门忠烈,上下皆缟素,谢老夫人更是一夜白头。
这么看来,谢容策也挺惨的。
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虽然于心不忍,但为了活命,还是把他拖下水。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要再回去当赵景乾的囚奴了。
我……太想活下去了。
对不住了,谢容策。
我在心中默念。
这次,拉你当了垫背,我做牛做马还你。
「扑通——」
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我们。
河水涌进鼻腔,我尝试着挣扎了几下,可身体很重,怎么都浮不起来。
在我以为,自己可能就要这么沉下去的时候,谢容策的手忽然从水中伸过来。
他一把扶住了我的腰,用力托着我,直到将我带上了岸。
我发抖着抱紧自己湿漉漉的身体。
望着周围闻声赶来搭救的宫人,还有一群谢家的人,我终于勾起嘴角。
我赌对了。
阮家庶女是条贱命,但谢小将军的命,值钱多了。
肩上忽然多了件披风。
是谢容策。
他接过下人拿来的那一件,直接给了我。
我摸着身上厚厚的披风正发呆。
谢容策的脸色有些红:
「那个……刚才在水里,是我冒犯了,可我是想救你来着。」
「你没生气吧?」
他不生我气,反而还先来关心我?
我愣了愣。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问候我了。
我被磨灭尊严,踩碎骨头,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也已经……很久了。
心底漾开一股暖意,可眼眶也跟着发酸。
我强撑着不掉下眼泪。
一道视线忽然看向我。
我下意识地顺着那方向看去——
赵景乾就站在人群外,面色阴沉可怖。
他正死死地盯着我。
4
赵景乾就是把我瞪穿了也没用。
每次他用这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都是勃然发怒的前兆。
我的身体在本能地发抖。
可我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挺直背脊,迎视着赵景乾的目光。
像是有几分猝不及防,他微微一怔。
随即面上愈发阴沉。
他拂袖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松了口气。
尽管浑身湿透,夜风吹在身上也很冷,但此时此刻,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夜风轻柔地抚在脸上,我闭上眼,贪婪地享受着,几欲落泪。
我怎么差点忘了。
没有哭声,也没有疼痛。
嫁进东宫之前的夜晚……本就该安宁如斯,无惊无惧。
「你,你别哭啊。」
谢容策忽然慌了神。
原来我哭了。
我低下头,手上正死死攥着披风的带子,连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都浑然不觉。
谢容策耳朵还红着,脸上尽是懊恼的神色。
「千错万错,把你惹哭了,错便都在我。
「你若是恨我在水里的唐突之举,就骂出声来。
「我这人脸皮厚,不打紧的。」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像是怕极了我的眼泪,显出些手忙脚乱的笨拙。
「……苏副官,她怎的哭得更厉害了?我太凶了?」
谢容策急了,小声向身边的一个大胡子男人讨教。
那大壮汉也是抓耳挠腮,想了半天。
「这这这……每次我把我家娘子惹哭的时候,让她打我一顿就什么都好了……」
谢容策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