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却依然颤着声道：“表舅今日生气砸东西，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查到那些铁矿石和煤矿，被运到了临清，在那里铸成铁器，然后分开往东西北三个方向，走私到了边境诸国，包括西夏和高丽。”
沈以柠震惊得握药瓶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非但是贪婪成性，而且是通敌叛国啊！
秦缜和宋霆这些人带领手下将士浴血奋战，付出了无数血泪和生命的代价；但是朝内却有蛀虫，公然将武器贩卖给对方，诛杀我方将士。
秦缜见过所有的悲壮和残酷，所以此刻知道真相后，怒火滔天也再正常不过。
别说他，就是沈以柠都气得发抖，深恨不能将这些人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甚至更阴暗地想，应该抄家灭族，才能稍缓心头之恨。
现在，秦缜一定想起了那些牺牲了的将士们，想起他们死在自己付出性命守护的某些人手中。
别说砸东西，他就是烧房子，沈以柠都觉得可以理解。
她想给自己两个耳光，刚才什么都没问，就对他说了过头话。
他现在心里得多难受！
是不是该去陪着他？
沈以柠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自己否决了。不，他现在需要的是发泄，她去了他还得顾忌她的情绪和身体，哪里能发泄出来？
可是如果她不去，他情绪不稳，胡思乱想，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都不陪着他，那又怎么办？
沈以柠很矛盾。
她给世子处理好伤口后，让他好好休息，定了主意，让白芷去厨房通知一下，准备给秦缜做几道菜，让人送去。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既给了他空间，又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
白沈有些担心，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道：“夫人您这样，怎么能去厨房？”
沈以柠笑笑，不以为意地道：“那有什么要紧？多少庄户人家的妇人，生的当天还在地里忙活呢！”
前世在医院上班，只要不是有早产症状，怀孕的同事们都能坚持到最后。
她是个糙汉子，即使怀孕八月，现在身体依然很轻便。
只是她刚到厨房准备好要做的菜色，白芷便来道：“夫人，将军出去了。让侍卫来告诉，说是出去打猎，晚上才回来。”
沈以柠放下手中的刀，道：“行，那就把东西都留到下午，我给世子做两道清淡的小菜就行。”
出去转转，吹吹风，在外面宣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
现在还有个挨了打的小的需要她照顾。
她陪着世子说话，却一直心神不宁，世子见状劝她道：“娘您不用担心，表舅就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很快就会想通的。”
沈以柠点点头，恨声道：“通敌叛国的东西，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想想我就气愤。”
世子眼中闪过凌厉和威严：“乱世用重典，治世何尝不需要？尤其这种，罪无可赦！”
“对。”沈以柠附和道。
说了会儿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今晚还是回自己房间去，我让白沈去照顾你。你表舅这样，我怕……”
世子会心一笑：“我知道，表舅更需要您开解。”
“鬼灵精。”
沈以柠做了六道菜，让厨房的人在灶上热着，焦急地站在临街的窗前往外看去。
外面已经灯火流光，暮色渐渐完全笼罩了大地。随着时间推移，秦缜还不回来，让她心中忐忑起来。
她就怕秦缜一时激愤，冲到敏郡王府里宰了他；杀个把通敌叛国的人，这不是大事，但是敏郡王雄踞这里多年，说地头蛇都委屈了，府里布置定然精密，若是秦缜马失前蹄……
不会的不会的。
正心思百转之间，听到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随即几匹马风驰电掣而来，在客栈下面停下。
熟悉的一声驭马之声，让沈以柠松了口气。
秦缜回来了。
她走出房间，走到楼梯口处等他。
秦缜从山中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同时也因为宣泄了一天而稳定了些许情绪，走到楼梯下面，就看到冲他盈盈而笑的沈以柠。
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去，握住沈以柠微凉的手轻斥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这么黑，又这么冷……”
“下次不这样了。”沈以柠很乖巧地道，“就是刚看到你回来，有些着急。”
想来她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看到她乖顺的模样，秦缜感动又心疼，平静道：“不用这么谨慎，我已经好多了。该怎么样怎么样？上午那么凶的气势哪里去了？”
逗她一句，她还没笑，他嘴角先露出了笑意。
第572章 谋划
沈以柠看见他笑，便觉得所有阴霾都散去，娇嗔道：“你为他公事处理不当罚他，我没什么话说。可是也委实下手太重了。不过他跟我说了，你打他在前，并非迁怒，我也就不揪着不放了。后面的事情，锦奴也跟我说了，我虽然不能完全体察你的悲愤，但是能谅解。”
说着话，两人一起往房间走去，沈以柠的温言软语撒了一路。
她说：“事情已然如此，咱们要往好处想。若不是这次发现，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武器流出去；或许因祸得福，得了铁矿和煤矿，对以后的事情大有裨益呢。”
“嗯。”秦缜应了声，伸手摸摸她的肚子，“阿妩有没有被吓到？我那样大声跟你说话后就后悔了……”
沈以柠心里想，难得现在他还细腻了，知道说软话了，不由道：“你从前哪次吼我比这次小声？总算良心发现了。”
秦缜“哼”了一声：“我是后悔，怕吓到阿妩。你不是说，阿妩能听到我说话了吗？”
沈以柠：“……”
滚滚滚。
秦缜想起她早上说的那些话，还不解恨，道：“你就感谢阿妩吧。要不就冲你早上那样子，我也得让你屁股开花！”
沈以柠脸色红了，做贼心虚地往后看看，发现白芷并没有跟上，身后没有旁人，不由松了口气。
她撇撇嘴：“坏蛋！”
秦缜中午没吃饭，晚上吃得很多。
沈以柠自己本来就先吃过了——怀孕了孩子最大，饿着秦缜也不能饿着阿妩，所以饿肚子等他的事情，她做不出来，所以只挑了几根青菜，算是陪他吃，然后就一直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秦缜这顿饭吃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在咬敏郡王的肉一般。
“鹤鸣，既然查清楚了，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秦缜吃了一块被她完全剔去刺的鱼肉，挑眉看着她：“说说你的主意。”
沈以柠：“……我没有主意。”
“必须让你想呢？”
沈以柠翻了个白眼：“我没有两全之策。敏郡王做的这些事情，如果告诉朝廷，他会得到惩罚，但是铁矿也就落入了皇上手中，你得不到丝毫好处；但是你私下处决了他，朝廷会派其他人来，到时候铁矿还是一场空。”
秦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单单因为她分析得很精准，更因为，她根本就没提，让敏郡王活着的这个选项。
她知道，他不会放过他的。
见他不说话只微笑，沈以柠急了：“你倒是说说你的主意啊！”
“告诉朝廷是不可能的，”秦缜道，“明日准备一天，后日你们就启程。”
“啊？”这消息来得太猝不及防，沈以柠惊呼出声。
然而她很快想明白了些许，试探着道：“是不是让定离假扮你离开，然后敏郡王就会掉以轻心，你暗中调查？”
“聪明。”秦缜解释道，“只有我走了，他才能放松警惕。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急需答案，比如他是与谁联系，把铁器贩卖出去。再比如，他到底这件事情做了多久，获利多少，是否与朝中之人有牵扯，银子又藏在哪里……”
沈以柠虽然能够理解，但是仍然有些郁郁，这些事情调查起来，恐怕没有个把月弄不清楚。
说不定，还要拖延几个月甚至小半年。
“在路上，定离可能还能伪装你。但是进京之后，怕是他撑不了多久。”她想了想后忧心忡忡地道。
“用不了很久。”秦缜道，“我争取在你们进京之前追上你们。”
沈以柠想起了小学时候甲乙同向而行和逆向而行的应用题，眼珠转了转：“我们水路再慢，半个月二十天也到京城了。你快马加鞭追我们，想要追上我们，留给你的时间就更少了，你能调查清楚吗？”
“如果一切顺利，应该差不多。”秦缜嚼着米饭，慢条斯理地道。
“那顺不顺利，也没法预估啊！”沈以柠急了，“要是遇到些什么麻烦怎么办？要不这样吧，我们走走停停，就说我怀孕身体受不住。可是这样也不能拖延太久，我怕我把阿妩生到船上。”
“别胡思乱想。谁说没办法预估的？”秦缜笑着放下碗筷，“明日我就大抵知道了。”
“什么？”沈以柠听得一头雾水。
秦缜却忽然脸色微变，问道：“锦奴今日一直在你身边，没有出去吧。”
希望世子动作没有那么快。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
沈以柠有几分惶恐，害怕他再去打世子，急急忙忙地道：“他没出去，一直在屋里待着，傍晚我才打发他回去的。白沈还跟着他，他做什么都在眼皮子底下，不可能犯错的。而且，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他是诚心悔改的。鹤鸣……”
“我不是找他说这个，是公事。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秦缜果然言而有信，片刻后就回来了，虽然面上没有显露太多，沈以柠凭借对他的熟稔，还是从他眉宇中读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信号。
没事就好，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秦缜让白芷去厨房叫热水，还特意提了句，要让厨房一直备着热水。
洗漱完躺在床上思考的沈以柠闻言警惕地看着他，等白芷出去后抱着肚子道：“现在月份大了，不行。”
秦缜奸笑：“后日你就走了，明日我有事不碰你，今晚还不让我舒爽舒爽？”
沈以柠眼睛瞪得溜圆：“禽兽！”
秦缜大笑：“怕了？”
“别激我，不上当！”沈以柠“哼”了一声，堵住他的后路，“那里不行，哪里都不行！我累了，困了，被你吓到了，要睡觉要睡觉！”
这货倒不至于那般孟浪非要强行形事，但是肯定打别的主意。
可是好女怕缠郎，秦缜可怜巴巴，沈以柠到底心软，伺候了他一次。
虽然害怕对孩子不好拒绝了他的伺候，没像往日那般被他带到灵魂颤抖，沈以柠还是觉得累，被他伺候着洗漱之后很快沉沉睡去。
秦缜给她掖好被子，轻轻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推门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