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点,妹妹似乎对我的到来毫不意外。
她半个身子趴在窗户上,「姐,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慢。」
那天月色很美,照在妹妹的侧颜上。
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竟如此的苍白憔悴。
我沉默了一会儿,确认妹妹是安全的,才问道:「你还好吧?」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眯起眼睛,任由着窗外的风吹起她的头发。
她看起来格外放松,又或者说,不在乎。
「姐,你想知道我许的什么生日愿望吗?」蒋悠悠的声音飘在风里,让人听得模模糊糊。
我顿了顿,「说出来就不灵了。」
蒋悠悠便不再说了,她耸耸肩,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地。
「姐,你说这样我会像小鸟一样飞起来吗?」
也许是妹妹太过反常,让我感到异样的心慌,又或者此刻妹妹过于缥缈。
我拉着妹妹的手,熟练地拿起妈妈的电车钥匙,背上角落里的吉他包。
妹妹在后面追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海边。」
凌晨三点,只有远方民宿亮着隐约的灯光。
妹妹和我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在寂静无人的海边,我唱着吉叔教给我的民谣,唱累了和妹妹一前一后踩着沙子踏着海浪前进。
我挠着妹妹的痒,哈哈大笑,两人一起摔在柔软的沙子中,太阳破出地平线的那刹那,我认真地看着妹妹的眼睛,握着她冰凉的手。
「蒋悠悠,还有十天,会好起来的,我们会自由的。」
妹妹的睫毛颤抖,攥紧我的衣袖,拼命地点头说:「好。」
可我怎么都想不到,再次听到的会是妹妹失足坠楼的消息。
18.
高考前三天,妈妈接到了妹妹失足坠楼的消息。
书院八楼,妹妹的尸体血肉模糊。
对方提出了一笔不菲的补偿,虚伪地告诉妈妈,妹妹当天晚上和同学产生矛盾,两人私自来到废弃的教学楼,争执升级,激烈的争吵中对方狠狠推了妹妹一把,妹妹没有站稳,失足从八楼坠楼。
废弃教室的监控常年失修,妹妹的尸检没有任何问题,瘦小的女孩浑身颤抖跪在妈妈脚下磕头,祈求妈妈的原谅。
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对妈妈说,这只是个意外。
妈妈不信书院的说辞,联系当地的警察多次取证调查无果,引起了众多家长们的不满。
临近高考,妈妈每天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中,爸爸不断安慰着崩溃的母亲,可妈妈怎么能就此作罢?
高考前一天,妈妈找到书院的负责人住址。
对方破罐子破摔,「如果你不想另一个女儿也离你而去,你就继续报警,看看有没有人会管这件事。」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下了场暴雨。我看着在暴雨中依旧焦急等待的家长们,毫不犹豫地冲进雨里。
暴雨将我浑身淋得湿透,可我却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妹妹不可能是失足坠楼,也不可能贸然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是多么机敏聪慧的孩子,否则书院根本不会给妹妹回家的机会。
对,回家!
那天妹妹回家后的种种细节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
我在大雨中狠狠摔了一跤,却什么都顾不上,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海边。」
大雨不断冲刷着这个混沌不清的世界,凭借记忆我来到了沙滩区域,随着沙坑被挖得越来越大,一个小巧的 U 盘也随之映入我的眼帘。
我不知道看到 U 盘里的内容,我应该作何感想。
因为这是妹妹长达一年被折磨的经历。
那些我从未想象过得残忍画面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张张麻木的脸与宣传海报上那青春洋溢的脸截然不同。
我难以想象妹妹是怎么一点点把这些证据搜集起来,最后汇集到这小小的 U 盘中,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将 U 盘藏在如此危险的沙滩上的。
当晚我把 U 盘交给妈妈,而妈妈看了看我的满身伤痕却终究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转身的一瞬间,门被砰的关上,随即便是妈妈那压抑着的哭嚎。
书院的真相一经问世,先前网上对妹妹的质疑谩骂转为了赞美感叹,人人都夸赞妹妹的为人,惋惜一个好好的苗子就这样离世。
这次妈妈注销了微博,注销了网络上的一切账户。
无数个夜晚,妈妈惩罚似的罚着自己一遍遍看着妹妹以前的视频。
是什么时候妹妹天真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时候她面对镜头越来越闪躲?
什么时候她穿着越来越宽大的衣服?
什么时候她变得吞吞吐吐,不再向自己吐露心声?
自己在女儿最迷茫最无助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又干过什么?
是永远敞开的房门。
是一页又一页被残破的日记。
是一次次咄咄逼人的质问。
是不顾妹妹的求饶依旧头也不回地将她塞入暗无天日的书院。
是在每次通话时只看到妹妹蒸蒸日上的成绩,而不管妹妹在电话中颤抖的声音。
妈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余光中映入一个刺眼的亮粉色本子。
在沙发下竟然还有一本妹妹的日记。
她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无数次想要伸向本子,最终还是停留在半空中。
又一次深呼吸,妈妈屏住呼吸双手颤抖地打开了日记本。
妈妈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嚎啕大哭起来。
空的。
是空的。
「悠悠,对不起!对不起!」
妹妹的日记里每一页都是泪水浸湿的空白,但每一页又好像都写满了字。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原来那些都是妹妹无声的求救信。
可我们谁都没有把妹妹从泥潭里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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