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颈有一块很小的胎记。
红红的,像月牙一样弯着。
据说养父母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给我取名「月滢」。
挺好的名字,如果没有「阳熙」作对比的话。
月亮,永远只能反射太阳的光。
江阳熙长大后,不知从哪看来,血月意味着不详。
她逢人就说,我姐姐不吉祥。
外人听了一笑了之,反倒是父母信以为真。
他们让我把胎记藏好,丢人。
我不明白,一个胎记而已,有什么好丢人的。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说它漂亮。
就是十九岁的陈别。
他会主动亲吻我的月亮,让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而此刻。
二十四岁的陈别目光灼灼。
像是要烫伤我后颈的皮肤。
我说:「胎记怎么了?许你家姐姐有胎记,不许别人有?」
「长相、胎记都一模一样,姐姐,你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忍不住笑了。
「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值得我躲?」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你,而已。
随后,不管陈别再说什么,我都不理不睬。
还跟路过的帅哥交换了联系方式。
陈别:「姐姐,这几年我到处找你,你看我一眼行么。」
「我又长高了,姐姐,你的理想型身高 188,我达到了。」
「姐姐,这些年我没跟任何人在一起,我和江阳熙没有丝毫关系,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仍不理他。
恰好此时,有个帅哥过来,问我晚上要不要去他家坐坐。
这种低级约会,我当然不会答应。
可我故意不拒绝,假装犹豫。
陈别彻底急了:
「别答应他,你不是最疼我吗?」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直直往自己头上砸。
清脆声响,全场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疯狂的人。
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
「姐姐,」他居然还冲我笑,笑得格外温柔满足,「你哪都去不了,你只能陪我去医院。」
不知沉默了多久。
我忽然勾起唇角。
「你这是在干什么?耍猴戏吗?」
「怪精彩的,再来一下?」
07
二十分钟后,我被迫跟陈别一起进了派出所。
本来,刺激完他,我就要走的。
他自残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逼他动手的。
可是酒吧老板害怕了,报了警……
于是,我和陈别现在挨个被盘问。
登记我的信息时,陈别忽然走过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派出所,没有人能掩盖身份。
可我不怕。
我把身份证交上,警察一扫,说:「你一直在国外?」
「是啊,刚回国就惹上这事。」
「没有父母?」
「去世了。」
警察很同情,把证件还我:「我们看了监控,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白女士。」
陈别难以置信。
「她没有改过名字吗?」
「没有啊,系统里没显示。」
「这怎么可能……」
我暗自发笑,扬长而去。
华人在国外并不好混,何况我还是女人。
我拼了命地努力,才成为华籍女企业家,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晓青已经在车里等我了。
就在我关上车门的刹那,陈别突然伸手挡住。
车门撞在手臂上,应该挺疼的。
可他像是毫无知觉。
「姐姐不想拿回那条项链了吗?」
我愣了一下。
外婆的珍珠项链。
那是我的软肋。
08
但是,即便是软肋,也无法拿捏我。
大不了,狠狠心,不要了。
所以我笑得风轻云淡:「忘记恭喜你了,成功拍到那件藏品。
「你出那么高的价格,一定是因为它意义非凡吧?」
我毫无破绽。
陈别难掩失望。
他一手撑着车框,恰好露出袖口的手链。
是我多年前,送他的定情信物。
想当初,就是因为这条手链,我一度坚信,我和陈别是双向奔赴。
那是五年前,刚在一起的时候。
我买了 T 家的手链,想给他一个惊喜。
陈别那会儿总不在家。
情人节当天,他直到傍晚,才接我的视频。
我有些恼火:「你去哪了?一天都找不见人!」
「我很快就回去。」
我这才看到,他身后有钢筋水泥,脸上还有灰土。
我起了疑:「你在哪?」
陈别眼神躲闪:「姐姐,你在家等我,我很快。」
「陈别,回答我,你在哪?」
「我……」
话还没说出来,我就看到一个起重机从他身后闪过。
我愣了:「你在……工地?」
陈别给我发了定位。
我赶到时,他已经下了班,独自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包里装着他换下来的脏衣服。
我说:「你这几天早出晚归,就是来这儿了?」
「嗯。」
「我给你的钱不够花?」
我问得太过直白,陈别神色刺痛了下。
「我想自己挣点钱。」
「没必要,等我找好关系你还要回学校上课的。另外,你挣钱也不用来这个地方啊。」
我看了看荒凉的工地。
「这里工资是日结的。」陈别越说声音越滞涩,最后,极小声地问,「你嫌弃我了吗?」
我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很快又恢复成一贯清冷的样子。
但牵我手之前,他先在衣服上蹭了蹭,把不存在的灰擦掉。
到家后,陈别说:「今天情人节,我用工资给你买了礼物。」
「巧了,我也买了礼物。我们交换?」
我们把礼物藏在背后,约好数到三声一起拿出来。
三声后,两只首饰盒出现在面前。
盒子一模一样。
里面的手链也一模一样。
他的五百。
我的五万。
09
我其实,有些记不清陈别当时的表情了。
就记得他有些惶恐,还很难为情,跟我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不了解这些品牌,不知道这是假货。
「我就觉得挺好看的,去工地上了几天班,想给你买这个……」
这是他用血汗钱买的。
我很知足:「没事,看不出来,给我戴上。」
第二天,有朋友来家里玩。
陈别在厨房洗水果。
朋友眼尖,对我说:「江月滢,你咋落魄到这个境地了?戴个假手链!」
陈别当时背影一僵。
我笑着回答:「我高兴,爱戴哪个戴哪个。」
「啧啧,你这样不怕被人笑话?」
当天晚上洗澡时,我将手链摘下,放在洗手池旁边。
等我出来,手链已经不见了。
它进了垃圾桶。
陈别淡淡地说:「假的就是假的,配不上你。」
「那我就没有情人节礼物了。」
「会有的。」
他垂着眼睛,神色难辨。
但语气,格外认真,胜似承诺:
「姐姐,我以后给你买真的。」
我以为,陈别喜欢我。
后来,还发生一件事。
陈别被他舅舅找到了。
舅舅以前没管过他母子俩,现在听说他有钱,就想从他手里抠出一点。
陈别拒绝了。
舅舅当场翻脸,在餐厅里,当着很多人的面,骂他是个跪舔富婆的软饭小白脸。
「跟你妈妈一个贱样。」
这句话刺伤了陈别,陈别打了他。
谁知道,舅舅不是一个人来的。
舅舅和他的同伙们把陈别拉去小巷子里围殴。
有人扯了他的手链。
我送的那条手链。
陈别就跟疯了似的,爬着去捡手链。
舅舅觉得那玩意儿肯定是值钱货,就想抢来。
可陈别不让。
他弯曲身体,将手链紧紧护在怀中,任凭他们怎么殴打,都不松手。
——这些,都是我事后从监控里看到的。
那日,我找到陈别时,他倚靠在无人经过的小巷子里。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个人样。
他在用 T 恤上为数不多干净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链。
然后,重新给自己戴上。
我冲过去抱住他。
我告诉他,不要怕,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那天,陈别虽然还是沉默,但他抱着我,抱了好久好久。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和晓青已经回到酒店。
按照惯例,临睡觉前,她会把今天网络上的趣事和新闻都汇报一下。
晓青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姐……」她有点颤抖,「大事不好了,你被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