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浅站在暗处听，突然间，放在他包里的工作证滑了出来，她把东西捡起来正要塞回包里，夹在塑胶证件套内的东西不经意就滑了出来。
跟她学士照并排的，是一张熟悉的旧照片。
照片里女孩一头清汤挂面发型，双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细眉杏眼，乌黑眼瞳里透着一股稚气。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照片，是林安澜第一次去德国前，她陪着他去相馆时，被老板游说一起拍的证件照。
她当时烦心家里的事情，拍完后根本不记得这回事，没想到他却去取件还留着了。
照片已经有了年岁，她也不再是当时的她。
林安澜是以什么心情留着照片，又是用什么心情在那晚唱的那首歌，这些她都不得而知，但知道所有无所谓的笑容背后，都是他的宽容。
心情不自觉低落几分。
在他唱完歌，朝她走来时，裴浅低头咽下鼻尖倏然涌上的酸意，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向前用力抱紧眼前的男人。
林安澜有些许的错愕，随后笑开，刚唱完歌低懒的嗓音染上几分笑意，“裴浅，喜欢出风头是不是？”
察觉到他话里的不怀好意，裴浅马上退了一步，可来不及了，林安澜当着路人的面弯下腰，手臂还过她膝弯，直接将她抱起。
在一片善意的笑声里，林安澜朝四周人抱歉的笑了下，双臂将她掂了掂，“不好意思，女朋友不想走路了，没办法。”
“……”
瞎话说得不红气不喘。
“林安澜，放我下来。”
她安静地看他，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爱在别人面前发骚？
“再等等。”他唇角的笑意始终不落，走起路来姿态轻松，“我练一练体力，下周运动会才不给妳丢脸。”
裴浅挣扎不过他，安静几分，双手环绕上他脖子，随他了。
年关将近，回家的一路上都是红灯笼，一颗一颗吊挂在盘根错节的线路上。柔和的亮灯打在男人侧颜，他步履稳健，偶然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里，满是缱绻。
走了一段路，离家越来越近，旁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她看他一眼，一手捉紧他手臂，林安澜知道这是某个薄脸皮的女孩要他放人的意思。
“想自己走了？”
“嗯。”她轻声应。
林安澜也不为难她，弯下腰把她放下。只是双脚一落地，才站妥，立刻就把人手攒着往自己口袋里放。
天气很冷，冲锋衣外套的口袋跟他的掌心都很温暖。
裴浅长年冰凉的手也不自觉被他的体温渡上一层温度。
两人走了一段路，有歌声远远近近来，她低头看路面，装作漫不经心问，“吉他在德国学的？”
“嗯。”
“还学了什么？”
“调查局啊？”林安澜看着她取笑。
“没啊。”她低头，布鞋鞋尖踢地上的石头，“好奇，想知道。”
她当时借题发挥，一整个学期里面，“去德国”三个字变成两人之间的禁忌，他去那里的日子过得如何，她从来不得而知。
现在想知道，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怕他不高兴。
裴浅嗓音一向是温和的，不带有太多情绪，可是林安澜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知道她介意宋迎曦给的那个视频。
其实他也有后悔，当时就该全面对宋迎曦下封口令，那些事情，那些过去，所有曾经的痛苦低落失意就该留在德国。
而今，面对这一双眼睛，他叹口气，老实答：“还学了织围巾。”
裴浅想起那箱礼物里确实有条围巾，她洗干净后放在衣橱的抽屉里，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为什么学。”
家门就在眼前，林安澜把她拉到对面的小公园秋千上坐下，“没什么，心理谘商师建议的，我找了房东太太学，为的是安定情绪。”
不想跟她多说太多，但确实他有过颓废一阵子，夜不成眠，上课像行尸走肉，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没吃过的苦头在几个月内都尝遍。
绝望跟失落是一起来的，惊涛骇浪，林安澜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踏入心理谘询室，对着一杯热咖啡出神落泪。
谈恋爱跟考上医学院让他学会两件事：爱情跟人命一样，不是想掌控就能掌握在手里。
甚至裴浅就在他身边，他依旧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山隔着水，还有一段时差。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掏出来看，回覆了值班同事的几个问题，不小心就把工作证摔到了地上。
跟着背后的照片还有这一晚拍的照片全散落一地。
他弯腰去捡，一张一张拍落灰尘，又放回原位。
裴浅的目光一动也不动，他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她额头，调侃着：“发什么呆，看我帅啊？”
她仍旧目光转睛，视线就落在他的手机上。
“你手机桌面……”
林安澜低头看一眼，“怎么了，法律规定不能放女朋友照片？”
“也不是，就觉得……”
裴浅视线直勾勾看着，那照片里，他闭着眼望我地吻她的唇，虽然不是深吻，但他扣在她下巴上的手指，总让人浮想联翩。
她不用回想都能感觉到他喷在耳朵上的热气，热烘烘又湿漉漉的。
“不想给人看？那我换另一张。”
林安澜从善如流，把桌面换成那张有着浓浓民国风婚纱照的合影。
两人正襟危坐，看了有点逗趣。
“这总行了吧？”
林安澜把手机放她手里，她看了下，发现他把照片放大了些，将自己裁切一半，荧幕正中央都是她。
她想到现在的情侣好像都流行用情侣头像，赵喜喜说她逼着宋迎曦跟她用了美女与野兽的头像，虽然幼稚，但是谈恋爱怎么可以不幼稚。
她有了一份想幼稚一下的心思，但是又不好意思要求林安澜做，只好低头掏出自己那只用了多年的苹果手机，把手机桌面换上两人合照后，朝他微微扬起，“那就，情侣款？”
她抬起眉眼，看到林安澜眼中一闪而过的的笑意，再见到他低头，顺手把那张少儿不宜的照片放入工作证后方，压过所有旧照片。
只要他不经意让工作证翻过去，谁都能看到这张不该出现在公众场合的照片。
裴浅有些懵了，这样的操作，她怕他又会被上司给盯上。
“林安澜……”
看她还想说些道理，林安澜直接伸手捂住她嘴解释：“在医院我们不能跟人一样一天到晚盯着手机看，但这张工作证，会一直贴在我左胸口的位置，除了做手术，我值班多久，它就陪我多久，别人也放照片放符咒放各种安抚自己的东西，妳没道理要求我不能放。”
他拉着她的手，轻轻贴在左胸口。
胸口下是一颗跃动的心脏，她感受那股强而有力的脉动，还有他炙热的体温，烫得吓人。
她心跳还没稳，又听他压低嗓子，声音比平时正经几分，“而且，这样我想妳的时候，还可以看一眼。”
看一眼，确定妳还在身边，心也就安了。
“……”
她喝过最甜蜜的奶茶，吃过浸了蜜糖甜腻得齁人的蛋糕，却都不及这一刻的万分。
她简直心跳得无法自己。
……
时间很快就到了医院运动会那周。
裴浅负责活动摄影师，但因为人数不够，还是得亲自下场参加活动。
裴浅衡量了自己的体力，屏除球类活动，跟赵喜喜选了大队接力，心想反正就按照自己实力，跑快跑慢总会跑到终点。
但她们没想到，林安澜跟宋迎曦也跟着选了这项比赛。
一个第一棒，一个最后一棒，真的不知道要逼死谁。
活动地点定在西京医大体育场，裴浅身为行政组的人，要提前入场分发餐盒跟用品，一早七点不到就到了现场准备。
前一晚林安澜值班，说了下班会直接到体育场，她没多注意时间，直到男人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运动服来到检录处，直接把工作证摆在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工号 1701 林安澜领物资。”
嚣张又张扬的嗓音在热闹的场内响起，一瞬间四周似乎都被按下了静音。
裴浅微微抬眸，看他站在那，黝黑的桃花眼微扬，薄薄的唇勾出一个轻佻又寡淡的笑。
她躲开他过分撩人的目光，面无表情把头带跟餐盒推到他手边，同时又不着痕迹把他的工作证翻回到正面，压在餐盒下递回给他，“领完餐这边签名。”
林安澜勾起唇，把工作证推回去，凑过去她耳边说话，“帮我保管，我怕待会掉出来有人觉得丢脸。”
裴浅看他一眼，把工作证收进自己口袋里。
八点不到，不值班的医护跟西京医大的学生陆陆续续进场，林安澜端着一杯咖啡双手插兜站在入口边上，跟着那天那群实习医生在说话。
他身量高，站在那显眼，没多久就有一群女学生凑上前一起要找他拍照。
他看了眼裴浅的方向，朝面前的女孩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也看了过来，随即，裴浅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发出叮地一声通知。
林安澜：【征求祖宗同意：介意我跟同学们拍个照吗？】
裴浅抬头看见站在那笑得一脸得意的男人，一时间耳热，但面上还要装不在意：【个人意志，我不干涉。】
林安澜又看过来，微微眯起那双上挑的桃花眼，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满，低头慢吞吞回覆了四个字：【这可是妳说的。】
一个小时过去。
裴浅已经不知道分心多少次，手里的名册跟点心餐盒怎么数都不对，赵喜喜凑了过来，压住她的手，“妳坐着休息吧，是不是不舒服，我看妳心不在焉的。”
“没事，第一场比赛要开始了，妳快去篮球场，我等等帮妳把水推过去。”
企划室至今只有两个人，就算这场活动有外部活动公司承包支援，但两个人依旧得分四个人用。
因为企划都是赵喜喜写的，所有人都要找她问事情，她初来乍到没多久，顶多就是打杂工，就算她想帮忙也无从帮起，就怕给赵喜喜扯后腿。
活动九点正式开始，新上任的院长因为一开场就说了将近半小时的未来展望，同时宣布医疗中心会跟政府单位合作加开戒毒门诊云云。
裴浅心里头像杂草一团乱，忍着不往某个方向看去，想尽力低调一点。
她手里忙活着把水搬到推车上，突然肩膀被压下，没反应过来时，手里的一箱瓶装水已经被抽走。
“裴浅。”
林安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篮球服，站到了她面前。
裴浅偏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拍照拍累了，话说得太多有点渴，想找女朋友要一瓶水喝。”
裴浅从箱子里抽出一瓶水来，递到他面前，但林安澜动也不动，就盯着她手里的水，搞得裴浅一瞬间有种他是要她打开水瓶插上吸管喂到他嘴边的错觉。
但显然不是。
“我不喝瓶装水，有塑化剂。”
“……”
裴浅想了下，“你自己不是随身带着水壶，我在家里看过，瓶身是银色富士山那个。”
“我放在置物柜里，现在来不及去拿了。”
林安澜屹立不摇站在那等着，裴浅看了下四周，目光缓缓落在自己放在长桌上的粉色水壶，不是很确定问：“你想喝我的水？”
“男朋友喝一口，有问题吗？”
是没问题，但四周有上百双眼睛，他拿着粉色水壶，不怕被笑吗？
——“大会广播，还有十分钟篮球赛即将开始，请选手准备。”
林安澜挑了挑眉，懒哑着嗓音催促，“赶紧，我要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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