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追缓缓低头,喉头冷气嗬嗬。
「方才来刺杀的人,使的是禁军的招数,你不会以为我认不出吧。」
「你用他们试探我,看看生死一线间,我对你会不会尚存有一丝关切,上前去救你。」
「真是荒谬。」
「这就是我的答案。」
燕追看向我,眸光寂灭。
我依稀想起多年以前,乱葬岗那个幼弱无力的孩子,也是这么看我。
一旁的徐平秋「啧」了一声,叹道:「真是精彩啊。」
下一秒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燕追从胸前拿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着,送到我面前。
「阿照,你说过,这样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我把假的给了徐平秋,现在,我把真的还给你。」
鲜血染红了他的手,那颗灰色珠子黯淡无光。
我掌心一颤,从他手上接过「洄游」。
「阿照,你会记得我吗?」
青年捂着伤口跪倒在地,用最后残余的力气问我。
我没有回答,张了张唇,却难以吐出一个字来。
烟花燃尽了,隔岸的灯火陆续熄灭。
浓稠的暗夜里,我望向徐平秋:「你失败了。」
18
送徐平秋上法庭前,他目光平和,对我说了一句话:「晚照,祝你能在漫长一生里,找到活着的意义。」
我扯了下唇角,跟他道别。
回去路上,我接到了林策的电话。
他语气雀跃:「徐晚照,我现在是你新搭档了!」
「你有什么用,话多吗?」
「喂喂,上次 163E 世界那事实属意外,一时疏忽嘛,别介意。」
我忽略掉耳边的声音,低头看手里的「洄游」,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许久了。
【燕追番外·我心与明月】
燕追亡国那年,只有九岁。
逃亡路上,亲随都死尽了,服侍他的老太监因为一个馒头被人活活打死。
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救了他的性命,把他送到鹤啼山下,告诉他,鹤啼山有仙人,能给他一切他想要的。
父死母亡的悲痛、社稷不存的惶然中,燕追懵懂地记住了这句话。
垂死之际,他看到一抹袍角在他身前停下。残存的余光里,那女子容颜淡漠,俯身看向他。
再醒来时,便已经在鹤啼山。
徐晚照给他吃穿,免他忧苦,为他在这乱世中撑起一片天地。她似乎知晓这世间的一切事情,无所不能,长生不老。
燕追以为,她是为自己而来的神。
在鹤啼山上那几年,是燕追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有时他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不再是那个亡国太子,只是青山上的一个少年。
可燕国旧部还是找来了,燕追一度想抗拒这样的责任。可惨痛的记忆提醒他,他的父皇死得有多么不甘心,他的母亲遭受到怎样的屈辱。他是燕国仅存的希望,如果他放弃了,再无人能报这些仇。
燕追敲响了徐晚照的房门,问她,阿照,随我下山可好?
徐晚照眉眼怔然,良久,慈悲而淡然地应道,好。
徐晚照随他征战那几年,鲜血连绵,权力在握,滋养出无法满足的欲望。
燕追想起,当年那个人与他说的话,还有下半句。
鹤啼山上有仙人,她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当她渡完这道劫数,就会离你而去。
徐晚照怎么能离开他呢?
燕追患得患失。有时他看着身边的徐晚照,会觉得她是悬挂在天边一轮明月,光泽照拂着他,但他永远碰触不到明月本身。
要留下她。
燕追暗暗寻找当年那个神秘人。
那个人适时出现。
「办法是有的,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真正下定决心再来找我吧,你要做好再也不能回头的准备。」
那一刻还是来了,徐晚照要离开上京,离他而去。
燕追脑袋里嗡鸣作响,有声音嘶吼着。
明明你有着那么漫长的生命,为什么就不肯陪我几十载呢?
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渡你的劫数吗?
「她为渡劫而来,一旦对此界中人吐露她的身份,就再也离开不了了,这是上天赐予的诅咒。」青衣男子这样说道。
永远吗?
心底那颗阴暗的种子,滋生发芽,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巨树,投射下一片阴影。
燕追愿做故事里偷窃仙人羽衣的那名卑劣者。
他偏执、疯狂、不择手段,于是徐晚照死了,自焚于揽月楼。
那一刻燕追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跟着在灼烧。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后来他抱着那具枯骨,一遍遍重复。
「阿照,我不逼你了。」
「阿照,你回来。」
他无数次将手置于火烛之上,感受那份焚身淬骨的灼痛感。
这怎么及得上阿照死时的痛楚呢?
直到三年之后,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又回来了。
燕追想拔剑杀了他,那人却嘲讽道:「徐晚照根本就没有死。不信么?打个赌吧,三个月内,她会回来,届时就再也无法离去。」
如那人所言,徐晚照回来了。
只是她的眼里再没有自己了。
十年相伴,未能在她心上镌刻留下哪怕一道痕迹。
天上明月皎洁清寒,俯视着芸芸众生。
也罢,就用这条命来偿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