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敲门声像雷一样在整个房间炸开，刺耳的让人心烦意乱。
程昶微蹙起眉，走去开门。
是顾母和顾天翎。
顾天翎与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只是顾母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双眼通红，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让原本苍白的脸更多了几分憔悴。
“妈……”程昶眸光微暗，心头更是发闷。
“蔓蔓呢？”顾母伸手推开他，不过顾天翎的劝阻冲了进去。
她掀开沙发靠垫，又将茶几的抽屉一个个打开，哑声念叨着：“蔓蔓呢？蔓蔓在哪儿？”
顾天翎心痛地看着顾母：“妈，您就让姐跟他走吧。”
闻言，程昶心一震。
他望向顾天翎，哀戚的目光中多了丝感激。
他大概也猜到了，顾天翎是瞒着顾母将云浠的骨灰给他的。
而顾母却发现了，所以才来这儿找他的。
顾天翎的话像是刺激了顾母，她将手里的书狠狠砸在地上：“她是我的女儿！”
她瞪着程昶，像是在控诉他这两年对顾家、对云浠的薄凉。
在她心里，云浠是她的女儿，而不是程昶的妻子。
面对顾母的抗拒，顾天翎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在程昶身上。
如果不让顾母放下，她绝对不会让程昶带着云浠离开。
程昶深吸了口气，抑着和顾母同样的心疼走上前：“妈，我要带着蔓蔓……”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顾母的激烈反对。
“不行！”顾母已全无人师的冷静和沉着，她此刻就是个失去孩子的无助母亲，“我不能再让蔓蔓离开我……”
“嘭”的一声，她瘫坐在地，程昶和顾天翎赶忙上去扶住她。
程昶伸手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绷带。
顾天翎一愣：“你……”
顾天翎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敢相信程昶会想不开。
程昶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顾母的怨怼。
“妈，我们回去吧。”顾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顾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
顾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程昶缠着绷带的左手腕。
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她并不是不知道云浠对程昶的感情，可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甚至连女儿的骨灰都要离开她，她又怎么舍得。
顾母紧紧闭了闭眼，再落下两行清泪：“让我……再看看她。”
闻言，程昶面色一僵。
顾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顾母最后的请求了。
程昶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顾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云浠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顾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蔓蔓，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顾天翎和程昶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顾母因为顾父的死，对云浠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顾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云浠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顾母送上车后，顾天翎看着程昶的手腕，眼神复杂。
程昶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顾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看着两人离开，程昶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夕阳上。
火烧云如同卷成棉花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城市，初秋的风带着似有若无的凉意席卷而来。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三天后。
程昶站在他和云浠的婚纱照前，眼神深沉。
他这一走，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许再回来时，他已经两鬓斑白。
但他不会改变主意，只要云浠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程昶将婚纱照小心地取下，用布轻轻地盖住，以免落了灰。
天阴沉地像被铺了一大块灰色的绒布。
程昶背着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却见叶知薇站在路边，她倚着车门，神情踌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见他出来，立刻站正了，可见他拿着行李，满脸诧异：“廷川……不，傅医生，你，你要去哪儿？”
即便知道她的爱是无望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去关心程昶。
叶知薇不想承认她心里有一点自私的欣喜。
云浠不在了，她可以陪着程昶。
可每每这么想，一种罪恶感又能占据她的心。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大海的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程昶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
叶知薇紧紧攥着衣角，几番挣扎后试探开口：“让，让我照顾你好吗？”
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程昶的回答。
程昶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程昶，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云浠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程昶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廷川……”
然而程昶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程昶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云浠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云浠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程昶红了眼。
云浠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程昶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程昶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云浠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程昶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云浠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程昶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程昶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程昶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程昶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程昶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云浠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云浠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程昶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