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淑眯着眼，没吭声。她忽然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周春花嘴里的宋淑芬就和宋自杰一样不讨喜，但现在，她却满脸苍白，像是无法面对周春花似的深深埋着头，老太太多说一句，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可不是正常说亲的态度。
明明她上次她自己来还很正常，中间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应淑心里思索着，嘴上慢悠悠地回上老太太的话：“挺好的。一个月工资多少呀？大领导，该分到房子了吧？”
老太太忽然卡壳了：“工资一个月不到四十……房子，原来是有。现在他都是住宿舍。”
“住宿舍……那他也没生孩子。”应淑弯了弯嘴角。
老太太愈发含糊其辞，宋淑芬的脸色苍白成了金纸。
周春花在一旁，听得眼皮狂跳。
畜牧站小领导，房子没了，老婆跑了，没生孩子。
周春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绝对意味着宋自杰不是个良人！
她忽然疾言厉色：“应淑，去偏屋呆着！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应淑一愣。
老太太凌厉眼神一闪而过，她猛地一推宋淑芬，让她噗通跪倒在周春花面前。
“芬儿啊，求求你姐，让她看在德平和你接济了她家那么多年的份上，别再坏你哥的好事儿了！快，求求你姐。”
宋淑芬缩着脖子哭起来，咬紧了牙不说一句话。
周春花赶紧去扶她，可她不敢站。
她躲过周春花的手，哭了好一会，艰难又缓慢地弯下腰，竟是给她磕了一个头。
周春花怔住，随即气得浑身发抖。
“你跪，你跪！你跪死，我把这条命还了你和周德平，也不会同意嫁应淑！”
“是我欠你们的，刘强国欠你们的，甚至刘波和刘涛欠你们的！和应淑有啥关系？！你们非打她的主意！”
周春花瞪着她，眼圈渐渐红了：“刘强国走前嘱托我，让我好好照顾应淑。要是我答应了你，我这家就散了。淑芬，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姐，就站起来，别逼我。”
“我叫你声姐，他是我亲哥。”
周春花不抖了，下定决心只用了一瞬间：“刘波，骑上你姐的车，去你姥姥家叫你舅舅。跟他说，天塌他都得过来！”
应淑猛然读懂了一切，周春花这是做出了选择，在她和娘家之间选择了她。
要是让她叫来周德平，不管周德平知不知道宋淑芬的做法，情绪激动的周春花一定会当面质问周德平。
周德平会愤怒宋淑芬，却也会埋怨周春花。
像那天吵架的情形，她实在不想再看第二遍！
应淑立刻把周春花按回兀子上，换了副速战速决的口气。
“宋子杰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我不是单身，我还没离婚。”
老太太被她这句话给惊呆了，她瞪着眼，一半脸皮都颤动起来。
宋淑芬不哭了，她抬头看向应淑，挂着眼泪的脸庞明显松了口气，却又异乎寻常的失望。
宋淑芬和她娘几乎是毫不回头地离开了，周春花心力交瘁，她一直沉默着，显得很伤心。
她重感情，就算说应淑她娘“死了十三年，没一点关系”，却也愿尽心竭力地照顾应淑，更何况是认识了小十年的宋淑芬呢。
她只是嘴上说说宋淑芬的不好，心里还是把她当家人。
应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一会儿，觉得钱是最好的安慰剂，便把今天接到的大订单告诉给了周春花。
周春花勉强露出笑容，打起精神道：“以后会更来更多的，你愿不愿意在院子里垒个炒炒货的专用灶？”
应淑眼睛顿时一亮，她当然愿意！
用做饭的灶来炒炒货早就有点捉襟见肘，只是她不好意思跟周春花提。
周春花考虑着：“锅和灶都得垒高些，翻炒的时候不费腰。我去找德……”
她咽下了剩下那个字：“我去找找村里人，看谁有空闲来帮忙。”
周春花找人垒灶台，应淑骑上车，去镇上铁匠铺看看能不能打个铁锅。
铁锅要用铁，当然也要票。所幸她对黑市熟门熟路，骑着自行车去了好几个镇，才买够两个大铁锅的工业券。
从大安镇返回的时候，应淑忽然心里一动，跟人打听了畜牧站在哪儿，带着铁锅慢悠悠地骑过去。
畜牧站修了两趟平房，平房后面是牛棚，隔老远就能闻到牲畜粪便的臭味儿。
应淑没靠近，她支着脚观察了半天，然后凑近东边那列平房——看起来像宿舍。
“不好意思，同志，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畜牧站分房子吗？”
正擦脸的男人从盆里抬起头，看见应淑的脸，很热情地说：“当然分。按工龄分，只要工龄够了，就能分得到。”
“分到后——会不会再收回去？”
男人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分到又没房子的只有一个人。你是想打听宋自杰宋站长吧？那是他自己跟别人换的。”
“自己换的？”
男人左右看了看：“嗯。他缺钱。”
应淑耐心地问：“他为什么缺钱？”
“我告诉你，你可别给别人说。宋站长他痴迷赌博，赌输了还特别好打人。他媳妇好不容易怀上，让他给打到流产，没两个月就偷偷跑了。”
“谢谢你啊，同志。”
应淑蹬上踏板，心道痴迷赌博，那估计是图她钱来的。她把瓜子西施的名号铺那么大，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垂涎她的钱也不稀奇。
这就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吧。
她是不是该听裴和璞的话，认真注意一下人身安全呢……
回到家，灶台已经垒起了一半。应淑把锅放到屋里，跟周春花分享了下她打听到的八卦。
“赌博……打老婆。”周春花摇着头叹气：“我当时就觉得他是图你的钱来的。别搭理他们了，不值当，把心思都放在赚钱上。”
周春花的提醒很及时，灶台还没干透呢，想要批发炒货的人就已经排上了队。
市场需求已经压抑太久了，饥渴得如狼似虎，生产者却仍像蜗牛一样，缓慢而持续不断地感应着环境的变化。
应淑的等待没有成空，终于有第一波人忍受不住利益的吸引力，决定迈出第一步。
她从决定卖炒货时就已经决定了这次的方向，不管是“瓜子西施”的外号，还是夸张至极的传言，还是容易吸引小个体工商户的地点、能够和她签成订购合同的单位，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中，每一步她都迈得慎重而小心，每一步都按照她的预想在正确的方向上阔步前进。
现在，幼芽终于长成参天大树，结出了可供收获的果实！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一天能卖出去百十斤炒货，而是成为炒货市场上最有名的批发商！
应淑再次回到了大安镇黑市的摊位。
刘老三许久不见她，一时恍若隔世。
“你这一个多月比我还忙。生意做得怎么样？”
应淑谦虚得很：“赚了点儿钱，三个你放开了找，现在我能住好一点的房子了。”
“你现在不是住在你舅舅家？还想搬去县城啊？”
应淑揉着脑袋：“我和小满还得去读书啊。”
刘老三震撼：“你？读书？你还读啥书啊？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没你黑市转一圈儿赚得多啊！太浪费了，要是用你读书的时间来赚钱，你肯定早早赚成了万元户。”
应淑摇摇头，刚想说话，有人站到摊位前打断了她：“是瓜子西施？”
应淑赶紧招呼人：“是我。花生瓜子要哪个？原味和五香，都在这，随便尝。”
那人抓起瓜子，牙齿上下一磕。瓜子皮清脆地裂成三瓣，干干净净没渣子，瓜子清香一下子弥漫在嘴里，更别说不知道她怎么炒制的，香味都入在了果仁里，瓜子壳上还带着一点点微甜，让人忍不住嗦完皮上的味儿再吐壳。
没错，这味道旁人仿不来！
瓜子西施，货真价实！
“我进点瓜子和花生，啥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