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蠢蠢欲动,裴青烈忙得脚不沾地,英红顺势相帮,我很顺利地离开了京城,来到一处小镇上置办了一间院子生活。
英红的信一封接一封,消息一波一波传来。
有时候说一些大事,如裴青烈又出征了,他才恢复,就迫不及待要上战场,洗刷掉裴家三年所受屈辱。
但更多的则是一些小事,比如哪家铺子出了新糕点,如今京城里时兴什么衣裳,官夫人小姐又出了什么新鲜事……
英红费尽心机想宽慰我的心情,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很多小孩玩的小玩意儿,都是英红费心弄来的。
我念她的情,心情也慢慢宽慰了下来,食欲恢复,连带着肚子都大了一些。
小镇不大,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人尽皆知。一个寡妇落户于此更是大事,邻居大婶率先上门打探。
我如实相告。
父母双亡,为报恩嫁入夫家,夫君心性赤诚,待我如珍似宝,婆婆小姑皆好相与。可是夫君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夫君的孪生弟弟容不下我,认为我的报恩是有所图谋,一意孤行将我赶出家门……
听到一半,邻居大婶开始抹起了眼泪,连连骂我那小叔不是好东西,知道我怀着大哥的遗腹子都敢搓磨嫂子,说我是苦命人,真真可怜
第二日,全镇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怜悯,买菜都少要我几个铜板。
在我怀孕第六月时,边境正式燃起战火。
周围人都在讨论这场战事,讨论吃了败仗的裴侯裴小将军此战会不会获胜。
我安静坐在一旁听,心中当然是希望裴青烈能赢。
若赢此仗,以后边境十余年都不受战火侵扰,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英红的信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古怪,有一次随信来的,竟然是一张狐裘。
英红解释说她怕冬季天寒我受不住特地遭了个谎让裴青烈从边境弄来许多狐皮,做成狐裘供我御寒。
我抚摸着狐裘,感受手下柔软温暖的触感,心中只是冷笑。
看破不说破罢了。
在我即将临盆之际,苏淮的信到了。
他本高中状元,但因一张好相貌被陛下钦点为探花,打马游街时特地在柳府门口多晃荡了一圈。
我看得心里发笑,腹诽探花郎真真小气。
不过也真的解气。
柳家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我看不惯,被柳家利用侮辱的苏淮更是看不惯,以后的好戏怕是不断,可我却不能亲自欣赏,真真可惜。
苏淮说他如今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保护我和孩子,问我要不要回去。
他是孩子的舅舅,他可以教导他,给予他不曾拥有的,父爱。
看到这里时,我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另一张脸。
带着俊朗的稚气,赤诚却痴傻。
「君君,我会保护你的,如果谁想欺负你,除非他先把我打死。」
如果他来当父亲,肯定会手足无措,眼睛湿漉漉地看我,求饶道:「君君,救我,我不会抱小孩,我怕把他摔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之后脸颊却是一片湿热。
我太想他了,明明已经很坚强,可是只要一想到他,那些脆弱便翻涌上来,淋湿我的眼,淋湿我的心。
7
多亏邻居大婶的帮忙照顾,我平安产下一子。
孩子很健康,脸型像我,五官却像极了裴青烈。
恢复之后,我在小镇上重操旧业卖起了猪肉,我产子后丰腴不少,没想到竟也能博得一个猪肉西施的名头。
裴青烈依旧在边境,期间打过几次,次次都得胜,可一直没有等到陛下要班师回朝的旨意。
全天下都知道陛下的心思,若不能彻底根除匈奴,待几年后边境烽火又会重燃,陛下同裴青烈都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仗定乾坤。
这个机会没有等太久。
元宝才过周岁生辰,裴青烈率领一小队骑兵突袭三千里,绕至单于王帐,单刀直入,取下匈奴单于王的首级。
消息传回京,朝野哗然,陛下大悦,封裴青烈冠军侯,赏赐流水般送进裴府。
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不止陛下,全天下的人都高兴。
我也很高兴,情绪延续至我回家前。
门前的那人一见我便扑了过来,抱着我一个劲儿在我脖颈上蹭,像极了巷口向人讨食的大黄狗。
「君君,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君君?你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
我身体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英红在后面笑得尴尬:「嫂嫂,我哥他……又伤了脑子。」
裴青烈突袭单于王帐,这一仗打得漂亮,但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消息一直瞒着,直到裴青烈醒来,才发现他又变回了痴痴傻傻的那个裴青烈,一醒来便吵着闹着要我。
英红没办法,只得把他带来。
我看向裴青烈,依旧是那张俊朗的脸,只不过面容染上了风霜。
明明已经是一张糙汉脸,可表情却是懵懂天真,格格不入。
「嫂嫂,不是装的……英红自知对不起我,声音又虚又小。
「哥哥醒来后没有清醒的记忆,只觉得自己是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你不在就又吵又闹,惹了不少乱子……」
「我哥他清醒的时候是混蛋,可他如今这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而且娘亲她也知道了元宝,在家天天哭……」
「嫂嫂,跟我们回去吧。」
裴青烈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明明困极也不肯闭眼,生怕闭眼之后再睁眼就会失去他失而复得的宝物。
他这样,我连元宝都抱不成,他被嬷嬷抱在怀里,小嘴瘪的,委屈极了。
我看着裴青烈,心绪复杂。
没想到我失去的爱人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比起惊讶高兴,我更多的则是惊慌。
若裴青烈有朝一日又恢复记忆了呢?我能忍受再一次被抛弃的痛苦吗?这次若带元宝回去,说不定我连元宝也会失去,到那时我又当如何?
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去相信裴青烈了。
见我神色,英红知晓我内心想法,叹了口气。
「嫂嫂,我知道你心里怨,也恨,心里有诸多顾虑,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哥哥以为是我们将你藏起来了,几天不吃不喝,绝食相逼,我……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哥哥死……」
「……况且元宝他也是侯府血脉,他将来要袭爵,要读书习武,他也快到开蒙的年纪了……」
喉咙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如鲠在喉。
我的眼眶有一些热。
我恨死了,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去恨谁。
裴青烈忠心耿耿奋战沙场英勇负伤,哪里错了?裴英红对我仁至义尽,她心系自家哥哥,哪里错了?
可我呢?我一腔热血来裴府,满身伤痕出走,报恩竭尽全力,爱也竭尽全力,想要和儿子一起只安静过自己的小日子,哪里又错了?
应该怪命?
更应该怪自己这颗不安分的心。
要是没爱上就好了,没有怨恨嗔痴,自然不会有如此多的痛苦。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沙哑,虚弱。
「大夫说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吗?」
英红摇摇头:「太医说,可能慢慢就会恢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
我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