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建川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本能地做起深呼吸。
他心有余悸地回想起方才梦里的那一幕。
为什么……她会选择死?
而又是为什么,那么巧,她死在了二十八岁?
夏熙月从前就做过这个梦,是不是她也梦见了自己死在二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很多断断续续的东西好似可以连成一条线,但是还不明显。
裴建川揉了揉发痛的头,重新躺回了病床上。
有些事情想再多也想不出答案,不如不想。
可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起夏熙月。
从前只是听人说,说思念是一种病,能蚀人骨肉,裴建川不信。
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这比蚀人骨肉更痛苦。
……
裴建川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出院那天,刚好是除夕夜。
回家的路上,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
上海有好几年没下过雪了。
他倏地响起有一年,夏熙月趴在别墅的沙发上,抱着手机有些不满的抱怨:“阿衍,冬天都要过去了,看来今年也不会下雪了。”
彼时的裴建川正在看资料,闻言抬起头,笑容温柔:“你要是想看雪,我带你去北京看。”
夏熙月坐起身:“还是算了,你学校那么多事要忙,只要等到上海下雪,你陪我出去玩就可以了。”
裴建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
思绪拉回到现实,裴建川已经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他看着雪出神,才发觉离那天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物是人非。
另一边,夏熙月正在极力劝导沈寻和沈骆回家过年。
她父母离异,现在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她回哪边去都是打扰,索性就留在公寓里。
可没想到沈家两兄弟知道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自己留下。
沈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态度很明确:“柠柠姐,要么你跟我们回去过年,要么我们留下陪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夏熙月有点头疼。
她无家可归,可不想让他们也跟着不在家里过年。
但她跟着他们俩回家过年算怎么回事?
沈寻看出夏熙月的纠结,放轻了声音:“柠柠,我们是朋友,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如果你觉得不行,我们过完大年初一就回来。”
“不可以。”夏熙月想都没想就拒绝,“你们现在就回去,我不跟你们走。”
“柠柠……”
“柠柠姐!”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而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夏熙月的电话。
是裴建川。
夏熙月走去阳台上接起,一低头,却看见楼下停着辆熟悉的黑车。
而裴建川就倚在车门前,嘴里衔着支烟。
白色的烟雾混着白色的雪花,让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明显。
他似乎是没想到夏熙月会突然出现在阳台上,要去拿烟的手停在半空,直到香烟烧尽了才回过神。
夏熙月看他一眼,收回目光,背对着他接起电话。
这时,沈骆走进阳台:“柠柠姐……”
剩下的话都在看到裴建川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来干什么?!”
夏熙月挂断通话,越过他走进屋中。
“我晚上去顾家过年。”
第四十八章
闻言,沈寻和沈骆皆是一怔。
沈骆先激动起来:“柠柠姐,你怎么还能去他家?你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夏熙月淡淡地看过去:“我去顾家不是因为裴建川,从小到大顾伯母和顾伯父都把我当成亲女儿对待,我没有理由拒绝。”
一句话浇灭了沈骆心中的火。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你可以断了和某个人的联系,但两个家庭不可能隔断。
而且她和裴建川之间的事,不会影响她对顾家夫妇的态度。
沈骆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沈寻没表露什么情绪,但他眸光微微暗了些。
没一会儿,沈寻和沈骆拖着行李离开。
“柠柠姐,你什么时候走啊?”
夏熙月顿了下:“我还没收拾好,等会儿。”
门关上,夏熙月回到自己屋,松了口气。
其实是顾母让裴建川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去过年的,但她没答应,撒谎说今晚会和唐母一起过,转过身来又骗了沈寻和沈骆。
除夕夜对于她来说和每一天并没有什么分别,而她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呆着。
夜色降临,沈寻给夏熙月发了条消息说他们到了。
她回复了条好,从阳台上往下看,不见裴建川的身影,穿件外套就出了门。
虽然她哪里都不想去,但总归是新年,该吃点饺子。
出电梯的时候,外面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
同时,夏熙月看见了倚在楼梯口处抽烟的裴建川。
四目相对了一秒,她淡定地往外走。
对于他的出现,她已经不意外了。
夏熙月往前走,裴建川就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觉得累,也觉得茫然,不明白自己已经把话说的那么绝,为什么他还来。
“新年快乐。”裴建川突然开口,声音不知怎地有点哑,“上海……终于下雪了。”
这一句就把夏熙月的记忆突然拉扯回过去的某一天。
她曾经很期待上海的这一场雪,但现在真的等到,却早就物是人非。
夏熙月停住脚步,没回头,语气比刮来的寒风还冷:“你不出现我最快乐。”
裴建川浑身一僵,嘴唇抿紧,生生咽下涌上来的疼。
他假装没听见她刚才说的那句:“你说今天会去找唐伯母,但你没有。”
“突然不想去了。”
说完,夏熙月突然发现,自己竟越来越能面不改色的说谎。
但这不重要。
她再次抬步:“你走吧。”
然而裴建川却忽然说:“我在梦里看见你死了,在二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夏熙月脚下停住,有些僵硬地转动脖子:“你梦见的?”
“我梦见的。”裴建川吞了下喉咙,“而在之前,我也死了。”
他抬起眼看她,果然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惊讶的情绪。
和他猜想的一点错都没有,夏熙月只梦见了关于她自己的那一部分,她不知道梦中的他到底为什么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要解释吗?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必要,毕竟那只是一个梦,是不是前世无人知晓。
夏熙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梦见又怎么样?”
裴建川攥紧手指:“我只是想问问,你之前……是不是也以为自己会死在二十八岁生日那一天?”
第四十九章
这是夏熙月唯一没说出口的秘密,就算是对沈寻,她也没说过。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以后更不会说。
可现在,裴建川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沉默半晌,夏熙月看向他,扯出抹笑:“一个梦而已,你也当真,你几岁小孩?”
说完,她大步走回楼里。
被裴建川折腾完这一番,她彻底没了吃水饺的心思。
回到家刚好十一点五十九分,夏熙月坐在沙发上在心里默数,最后一个数,窗外绽放出来大片的烟花。
好漂亮,好繁华。
但没有一朵属于她。
坐了很久,夏熙月起身走向阳台,往窗外看,发现裴建川还站在那里。
那年他们承诺过的雪夜,竟然是这样度过的。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夏熙月拉上窗帘,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她想,要是再早一点,在去年两人没离婚的时候,上海下这场雪,就好了。
可惜,就这样错过。
沈寻和沈骆到底是没在家多待两天,大年初二就回来了。
回来时却撞上夏熙月在收拾行李。
“柠柠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夏熙月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脸上却淡淡笑着。
“去巴黎。”
除夕夜那天晚上她就想好了,等到今天才走,就是为了当面和沈寻沈骆说一声。
她必须重新开始,必须去追求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没有裴建川的,彻底脱离过去的人生。
机场的播报声和嘈杂的人声涌入耳中,沈寻和沈骆的叮嘱声持续不断,但夏熙月的目光却落在远处。
裴建川站在那里,和她隔着很多个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是谁告诉他自己要走。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之前的二十多年,加上那八年的婚姻,全将在这一天之后,翻篇了,结束了。
结束代表着,以后或许不会再见面,记忆里相处的细节将会一点点模糊,余下的人生里都不会再拥有这个人,各自过上崭新的生活。
也许会在某一天想起旧年往事,也像是深秋树上枯黄的树叶无声落下,飘到地上没有重量,却让人切实感到一种悲寂和孤凉。
就是这样了。
短暂的相视而过,夏熙月转身,和沈寻沈骆告别,迈动脚步。
裴建川没上前,更没勇气去和她说一声再见。
他看着夏熙月的身影彻底消失,看着沈寻和沈骆并肩走出大厅,他又看了很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有人离开,有人回来。
他张了张嘴,却是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过去多久,裴建川离开机场。
半路上,他看见一架白色客机呼啸着划过长空,在路边停车走下,抬头去望。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夏熙月乘坐的航班,但他直觉那是。
很快,轰鸣声渐小,裴建川连飞机的影子都再也瞧不清。
他的心突然刺痛起来,逼得他不得不蹲下身,大口地深呼吸起来。
这一刻裴建川才终于接受事实——他将无限期地失去夏熙月。
新年分明刚刚开始,他却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