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挂彩,他按着额头,似乎在压制着隐隐跳动的怒火。
秦游年少时,脾气不算太好,只对着我才多些特殊。
长大以后,他早就学会了面不改色地处理问题。
很多年没这样恼怒过。
我吃了一惊,正想问他。
他身后有个人影动了下,露出半张脸,眼眶通红,明显哭过。
是许娴啊。
我狂跳着的心迅速冷下去,心口的滚烫瞬间消退。
「为什么打架?是因为许娴吗?」
虽是疑问句,但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穿书半年来,秦游为了许娴破例太多次。
他从不意气用事,如今竟为她做出这般冲动的事。
我的语气并不好,秦游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你别乱想。」
连个解释都不曾给我。
许娴低着头,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商酌一直纠缠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秦游。」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跟人打架受伤。」
越说越哽咽,逐渐染上了哭腔。
秦游似是听不下去了,手臂上青筋暴跳,厉声打断:「够了。」
他缓了口气,另一只手捋着西藏外套,骨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绷起。
这是他烦闷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心疼她。
「秦游,你心疼她。」
「我觉得我的话很过分,是吗?」
他死死咬着唇,脸色惨白。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
他说:「没有。」
然后沉默。
可是我分明看见了他越攥越紧的手,看见他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许娴哭着扑过来,想要抓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
秦游稳稳地扣住了她的腰。
他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像是在死死压抑着什么。
在秦游怀里,她仰着脸,眼泪落雨般掉。
「我和秦游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别误会。」
「他只是人好。」
我哂笑声,心底发凉。
我和秦游青梅竹马二十五年,他人好不好,我能不知道?
秦游从不多管闲事,唯有的几次都是我要他帮忙,他才肯应下。
他会插手许娴的事,是因为他在乎。
我和秦游在现实生活中,还差层窗户纸没捅破,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
那么多的人里,他只对我好,只会心疼我。
穿书后,我和他是未婚夫妻。
可是在即将幸福的时候,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想和我走下去了。
我忍着泪,语气凶狠:「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许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秦游。
他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我转向秦游:「你说。」
秦游抬起头,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终于从许娴腰上移开手。
「宛宛,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相信我。」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块被泡软的饼干,脑子发胀,手脚发软。
一张口,水就咕噜咕噜地往嗓子眼里灌。
我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
拐角处,我还是回头看了眼,秦游没追上来。
他微微弯着腰,许娴贴在他耳边讲话。
读书时,学校表白墙有人发过类似的照片,祝福我和秦游,说我和他很美好。
我带着笑翻完评论,举起手机给秦游瞧。
他弯着腰,含笑问我:「我们现在这样吗?」
「对我们来说,这明明就是很寻常的事啊。」
夏日里炽热的风吹过,我有些晕乎乎地侧过脸。
像风吹摆风铃,整串发响,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我羞怒地想要说两句话转移注意力,气急败坏地扭头,嘴唇磕到他的下颌。
温软的触感。
我和秦游同时愣住。
年少时的心动是飞鸟撞上风铃,都不用风动,心先动了。
那真是好热的一个夏天,留在我并不那么刻骨铭心的十几岁。
2.
我独自回了家,一路都在下暴雨。
我淋得湿哒哒的,从头到脚都在滴水。
推开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声大哭。
家里人乱成一团,从楼上跑下来挨个哄我。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都是秦游的错。」
就像原著里写的那样,痴恋男二的炮灰女配,用不光彩的手段和他订了婚。
感情有所不顺,她就会让家里施压,致使男二愈发厌恶她。
现在,我成了这个炮灰女配。
秦游是男二。
最后是原主父母拍板,明天就让秦游来道歉。
我擦了把泪,踉踉跄跄往楼上跑。
我和秦游会穿书,是因为生前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的记忆是他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想要护住我。
就像之前二十五年的每一天一样。
我不明白。
怎么突然就不爱我了。
我整夜未眠,临近天光,才闭眼睡了会。
睁眼时,下午四点。
秦游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我下划到最后那一条。
「宛宛,能出来见一面吗?」
起床梳洗后,我看着镜子里这张和我现实中无所差别的脸,回了他一句「好」。
五点四十,我到达和秦游约好的地点。
他选了家江景餐厅,靠窗的位置能把整座城市的夜景纳入眼底。
黄昏晕开橘色的光,云层染尽,底下的水波温柔。
幽婉而缠绵的钢琴曲流淌而出。
曲子是埃尔加的《爱的致意》。
八百米长跑时,我在心里一遍遍念过的那个名字,忽然出现。
秦游一步步向我走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
「孟宛如,秦游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少女怀春的年纪,我写过的场景,完全复现。
「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爱你的机会。」
「宛宛,你愿意嫁给我吗?」
首饰盒里的那枚戒指,泛着光。
我泣不成声。
犹豫着伸出手的下一瞬,许娴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搅你们的。」
「商酌把我妈带走了,求求你帮帮我。」
她跌跌撞撞地跑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裙摆,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摔在了楼梯口。
秦游脸色骤变,捏着首饰盒的手力道收紧,几乎快要变形。
他神色痛苦地半跪在地上,几度挣扎之下,颤抖着手把那枚戒指推到我的面前,转身奔向许娴。
主钻是颗艳彩粉钻。
我十六岁时和他说,我喜欢粉钻,结婚也用这个。
他还记得。
可是我的青春啊,彻底结束了。
我不要嫁给他了。
我把那枚戒指端详了一番,真的很漂亮。
许娴还在低泣着。
我走到秦游面前:
「这是你的心意,虽然我不能收下,但并不希望浪费。」
「还给你,送给你想送的人吧。」
我的目光落到许娴身上,是种强烈的暗示。
大学打辩论赛,秦游说爱是不爱后的体面。
我觉得,我足够体面了。
许娴的哭声瞬间止住,眼中的泪欲落不落,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朝着她歪了下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祝你得偿所愿。」
秦游像是才反应过来,眼底猩红,发指眦裂。
「孟宛如,你怎么能祝福我?」他的拳头被捏得咯吱响,怒不可遏,「我他妈要杀了她。」
秦游像在和什么斗争般,面露痛苦之色。
神色可怖。
许娴下意识地挪了小半步。
「秦游,你冷静点。」
秦游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反像尾缺水的鱼般,仰着头,大口地喘息。
短短几秒,汗水就已经渗出他的黑发,从脸上滴落。
「你怎么了?」
我想要把他拉起来,手指刚刚触到他的手背,却被他猛地甩开。
砸到他身后的楼梯扶手上,痛觉清晰。
我动作呆板地揉了下手,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里头全是杂音。
许娴见状,忙不迭扯起裙子,朝他伸出手。
被他一把抓住,十指相扣。
我心里酸涩,还是问他:
「秦游,你到底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有气无力地闭着眼。
和他紧扣着手的许娴被他拉近了点,他把头搁在许娴肩上,这才满意了。
「滚开。」
「我是真的想弄死你。」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随时要暴起般。
我如坠冰窟,合拢手,戒指硌到手心,冰冷又坚硬的触感。
「秦游,你喜欢她,是吗?」
「那我呢?」
我算什么呢?
我以为我和秦游再如何,也不至于今天这般难堪。
秦游面色发冷,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地把许娴搂紧。
甚至担心夹到她的头发,即使没什么力气了,他也还记得把她的头发捞出来。
如同之前对我般。
小心翼翼地,像恶龙对待他的珍宝一样。
耳边的钢琴曲不知道复弹了多少遍。
我如鲠在喉,执拗地继续发问:
「那我呢?我算什么呢?」
「秦游,你回答我。」
秦游厌倦极了,连眼都不肯睁开。
语气恹恹的:「她和你不一样。」
「你什么都不算。」
我一直觉得我是很坚强的人。
但是这一刻,我好想大哭一场。
我站在他们俩身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终于下定决心,把那枚戒指留在了恶龙身侧。
轻轻地放在了他身边。
没有打扰。
我摊开手,掌心已经硌出了戒指的形状。
许娴扭头看了我一眼,面露难色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呀,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和他真的没什么的。」
她轻轻拍了下秦游的手,想要脱身。
但是秦游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我微微颔首,另一只手抚摸着掌心被留下的印记。
「你不担心你妈妈了吗?」
她脸上的笑僵住,好像一幅色彩明艳、凝固着的油画。
秦游皱了下眉,像要睁开眼,但终究没有。
我沿着楼梯往下走,恍惚间闻见水波被太阳烧得发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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