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不讨人喜欢,混得如此潦倒。
我要动筷,小宫女含泪拦住:
「娘娘,奴婢去求他们换一碗,您昨儿不肯吃,奴婢才没跟他们计较,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吃这个?」
我用衣袖替她拭泪:「以我处境,去求拜高踩低之人,徒增羞辱,何苦来哉。你记着,少求人,多求己,食物而已,能果腹就行。」
这是我穿来的第二十年。
任务是助萧景称帝,让他立我为后。
我与他指腹为婚,他却心悦前朝宁霓公主。
公主和亲后,他死心与我成婚。
婚后我们聚少离多。
他常年征战,明面上我替他打理内宅,私底下我帮他经商屯兵。
三年前,萧景登基,封我为贵妃,后位空置。
今年夏,他御驾亲征,攻打北梁。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带回了宁霓。
我在他起意发兵时,就与他起了争执,被禁在冷宫。
昨日是他第一次来看我。
通知我,他要封宁霓为后。
我的任务彻底宣告失败,接受了抹去记忆的惩罚。
这些都是系统告诉我的。
我现在,只知萧景其人,过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全然忘记了。
2.
小宫女叫抚绿。
经我授意,她传出了我失忆的风声。
没办法。
冷宫的日子难熬。
我不在意吃穿用度,但也不肯受冷眼欺凌。
想好过点,就得见萧景。
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长得倒是英俊,难得一身武人体魄。
五官精致,又不失英气,凛然不可冒犯。
见到我,萧景眉眼皆冷峻,说话含着霜:
「方青瑶,你又在耍什么手段?」
我浅浅福身:「不敢,陛下,妾只是病了一场,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萧景紧紧盯着我,似乎想找出破绽。
我目光坦然,无波无澜:
「大抵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忘便忘了,劳陛下挂心,百忙中……」
我话没说完,萧景就一声冷笑:「宣太医。」
他坐在榻上等,期间抚绿在门口探了探头。
他不耐烦问:「怎么?」
没什么,饭点到了。
萧景只带了太监李巍。
他来的动静不大,自然没人通知膳房的人。
送来的依旧是那碗冷饭。
萧景冷冷道:「朕何时废妃了?贵妃寝食用度按什么制?」
小太监立刻跪下:「回陛下,奴才只负责送饭。」
萧景说:「把负责的人传上来。」
少顷,有人在门外跪下。
萧景看都不看:「拖下去,斩。」
太医进门时,求饶的声音犹在耳边。
殿内一片安静,把完脉,太医诊不出失忆的病因。
萧景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对我说:
「你若说谎,便是欺君。」
我点头:「妾知道,是死罪,妾不敢。」
萧景神色莫辨。
君心难测,谁也不知他心情如何。
太医又迟疑着道:「下官医术不精,娘娘脉像迟缓,似早有沉疴痼疾,冲撞了心脉,如今心脉隐有断裂之象,恐怕时日无多。」
萧景瞬间变了脸色。
他起身,把太医踹倒,怒道:「大胆!医术不精还敢胡言乱语,太医院竟有尔等滥竽充数之徒,混帐东西!院使何在?召他来!」
他脸色铁青,俨然想就地整治太医院。
殿内几人齐齐跪下:「陛下息怒!」
唯我坐在桌边,神情淡漠,心想,若不是我身处冷宫,看他如此,不定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多有份量呢。
我不知我身体油尽灯枯,系统抹除记忆后就进入休眠状态,但想想任务失败,它总要安排我脱离世界。
早知便再忍忍,何必做今日一出戏,看萧景脸色。
是时,萧景立于门边,迟暮时分,夕阳最后的余晖洒进门,把地砖镀了层金,光线恰巧断在他与我中间。
泾渭分明。
仿佛隔开了阴阳,生死。
他在我全然陌生的视线中,后知后觉体会到「忘了」二字的含义,嘴唇轻轻颤抖,却一语不发,硬朗的眉目间依稀闪过痛苦神色。
我毫无触动。
3.
搬回启鸾殿。
殿中陈设简单,一尘不染。
萧景登基三年,功臣要论功行赏,战死将士要抚恤,百姓更要安抚减免赋税。
而前朝最后一战负隅顽抗,把宫殿烧毁近半。
他没银子也没心思修,粗粗重建,减了七成宫人,废了诸多宫中规矩,三年不曾选秀,后宫冷清。
大臣谏言归谏言,没人敢真去触天子逆鳞。
他是开国之君,以武立国,锐气跟悍勇无可比拟,城府颇深,喜怒无常,谁都不敢轻视。
唯有我,过去似乎不知死活。
在他想征战北梁时,站出来反对。
天下百废待兴,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
三年风调雨顺,今年需得预防天灾。
国库空虚,出兵就得烧银子,钱粮从何来?
条条缕缕下来,萧景一概不答。
沉吟片刻,他问我还记得宁霓吗?
「娘娘当场叩拜,称陛下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自无话可说,但您不想与陛下同担后世骂名,请陛下出兵前先废了您贵妃之位。」
这话何止顶撞。
简直是批判,甚至威胁萧景想出兵不如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陛下就这样罚我去冷宫?」
「非也,」抚绿压低了声音,「陛下当时沉默看了娘娘许久,问……」
她话未说完,门口人影闪动。
萧景来了。
抚绿奉了茶退下。
萧景竟是在门口已把话听了大半,淡淡续道:「孤当时问你,对孤可有过真心。」
我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旁观者清,明知故问:
「那陛下,是未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吗?」
萧景静了。
4.
立后的日子定在腊月十八。
宫中修葺装饰,宁霓暂住她还是公主时住的鸣凤殿,听说萧景日日都去。
过往如云烟,我毫不在意,对外称病,素日只在宫中看点闲书。
萧景命人张贴皇榜,召天下奇人异士,谁能治好我的病,赏万金,封万户侯。
抚绿道:「陛下还是把娘娘放在心上的。」
我不置可否:「白费工夫,徒劳而已。」
抚绿霎时红了眼眶:「娘娘如此丧气,可是心中对陛下有怨?」
这话如何大逆不道暂且不提,我翻了页书,淡淡道:「后宫不可妄议朝政,陛下罚我冷宫思过已是开恩,岂敢心怀怨怼。」
「可陛下曾特准娘娘,无论国事家事,尽可直言。」
「陛下仁政,本宫更不该仗着宠爱不知进退。」
「朝堂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娘娘是为百姓为天下进言。」
「若说本宫是为天下,岂不是暗指陛下不顾苍生?臣子死谏,看似忠心,实则把自身清誉放在天子之前,自己当了忠臣,陛下又被置于何地?纵使言之有理,也是在犯天家忌讳。」
这些道理过去我未必不懂。
只是北梁有宁霓,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出面。
得罪萧景,他罚我在冷宫呆几个月不算什么。
单此事,我对他确实无怨恨可言。
只抚绿一心为主,处处妥帖,我倒忘了,这宫中哪个不是陛下的人。
萧景让她来刺探我的心意,实在是有些可笑。
若我没料错,这番话会原原本本复述给萧景。
怎么,他得胜归朝,让大臣无话可说,又带回宁霓,失而复得,多年心愿即将成真,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还需在意我一个将死之人是否怨他?
不过,若能安然度过剩下的日子,说点好听话倒也无妨。
5.
御花园,今日落了雪,寒梅立枝头。
宁霓身着狐裘,满头珠翠,璀璨华丽。
听闻她才貌曾名动京城,求娶者众,可惜前朝君主骄奢淫逸,北梁来犯,不战而退,自愿割土裂疆,奉贡议和。
宁霓只是其中一个牺牲品。
我与她浅浅见过礼便要走,宁霓道:「娘娘果真忘了故人?」
我问:「我们见过?」
宁霓笑道:「一面之缘。」
她屏退左右,道:「昔年和亲一事无可转圜,我心属尚是世子殿下的陛下,意欲自刎玉门关前,你连夜求见,愿为我带信给殿下,让殿下带我走,此情宁霓铭记于心。」
她提及过往,神情淡淡的,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
「那为何你仍……难道陛下没去?」
说完我突然意识到,萧景是我的攻略对象,和亲一事我不推波助澜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主动帮他们私奔。
难道我一边安抚公主,另一边却并未送信,诓骗了她?
宁霓出神道:「信写好后,我便烧掉了。你见我第一句话,是问我当真愿意不惜一切离开?我连性命都打算舍弃,自以为是愿意的。可信写完,我想明白,离开的代价太重,我终生都难以心安。原来求死容易,求生才难。」
我明白我是去做什么的了。
宁霓道:「人生在世,许多事都无可奈何,你离开前,安慰我说,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我道:「公主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宁霓黯然:「可惜,不能如你一般,把过往想忘便忘了。」
我直觉她话里有话,正想再问,身后传来萧景的声音:
「宁霓,你身子不适,怎么站在风口上?你们就是这般照顾主子的?!」
我行礼:「是妾思虑不周。」
宁霓想说什么,宫人看萧景脸色不对赶紧上前把她带走。
萧景扶起我,不满道:「你认什么错。」
那自然是怕他发脾气,迁怒于人。
萧景道:「孤送你回去。」
「不必。」
既然他不打算责罚人,我转身就走。
萧景自嘲般笑了笑。
6.
夤夜,天凉如水。
抚绿带我穿过御花园,走了大半个皇宫,进了间僻院。
我打着呵欠问:「究竟上哪儿去?陛下原话怎么说?」
抚绿替我换侍卫服,稍宽大,她把腰带束紧了些,道:「陛下说带娘娘去岭南药王谷寻医。」
「谁带我去……」
话没说完,萧景一阵风般进来了。
他着黑色劲装,贴身齐整,左肩系皮甲,右手戴护腕,灯影绰约,眉目温和含着期待。
我有点清醒了。
萧景道:「跟我走。」
我注意到他换了称呼。
打马穿过长街,天近破晓,城门未开。
他亮出一枚令牌:「开城门,黑羽卫奉旨出城办事。」
黑羽卫是天子亲兵,仅五十人,个个骁勇,只听令于陛下。
守卫细细看过令牌,又端详我,萧景一声爆喝:「大胆!」
守卫吓得一哆嗦:「得罪,将军请自便。」
出城后,果然在京郊看到黑羽卫列队正在等候。
领头一人见过萧景后,又与我抱拳见礼。
黑羽卫队长名唤李武,看起来似与我有旧,我便冲他点了点头。
本以为萧景送我至此,着人护送我去岭南便是。
尽管我知这趟多半是徒劳,但他有此心,我还是领受的。
谁知萧景也要同行。
我出言提醒:「天子身系万民安危,是国之根本,不可擅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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