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顿时大笑:「何止认识。」
他剑眉星目,笑起来两颊有酒窝,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方青瑶,好久不见。」
「你是谁?」
「杨绪。」
有点耳熟。
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就是李武刚好讲到的前朝太子。
杨绪笑道:「怎么,萧景趁你失忆,提都不提我?好歹我也留下了愿以江山赠美人的佳话,养活了不知多少说书先生。」
萧景眼中浮现杀机,怒道:「放肆!」
杨绪道:「陛下曾当着青瑶的面许诺放我一条生路,半路却又派人截杀,出尔反尔。所幸我大难不死,误打误撞闯进药王谷,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没想到竟还有再相见的机缘,当真世事难料,缘分不浅呐,您说是吗,陛下?不过,如今青瑶失忆也罢,过去她就从没疑你么?」
萧景冷冷道:「你怎知不是他人借孤的手除你。」
「谁最想要我的命,大家心里都清楚。」
杨绪语调没什么起伏,像在说闲话,却句句指向萧景。
萧景一脸阴鸷,更坐实杨绪所言恐怕非虚。
是了。
我跟萧景从前未必就没有好时候,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呢?
我缓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杨太子年富力强,就算真是陛下行此下策也无可厚非。」
心慈手软可当不了天子。
萧景心思缜密,怎会纵虎归山,留下后患。
只不知我要保杨绪一命又是哪节。
杨绪啧啧直叹:「你舍得?」
萧景语气森然:「再敢胡言乱语,孤不会客气。」
杨绪摇头:「罢了,小生住青石板走到头的那家吊楼,娘娘有暇可来叙旧,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施了个书生礼,转身离开,边走边揶揄:「提醒一句,药王谷不可杀人,陛下还想求医的话,省点心思,让大伙睡个安稳觉。」
萧景沉着脸,目送他。
这一刻,我甚至有种错觉,感觉萧景会克制不住,拔剑杀了杨绪。
但他站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会去找他。」我出声道。
萧景不现喜怒:「确实不必,反正你很快就会恢复记忆。」
我道:「我全部想起来,对你也未必是好事。」
萧景道:「就算你怨我,恨我,哪怕在你心中我只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独断专行的昏君,也好过……不在你心中。」
10.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京师有了朝堂上是假天子,真天子被宦官挟制的传闻,镇北王刘焕勾结江中三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叛乱!
寨中,萧景慢悠悠润笔:「终于反了。」
李武道:「刘焕近日与北梁书信往来甚密,信中密谋以北疆十城助他起事。」
萧景淡淡道:「与虎谋皮,北梁王野心不小,十城岂会放在眼中,内乱一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会立刻带兵杀入京师。」
萧景边议事边在书案上写了两封密信,黑羽卫两人带信分头离开。
李武迟疑道:「册后那日,宁霓公主突发心悸,晕倒在凤辇上,半夜,姚太医从北武门出宫,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东西。」
李武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萧景倒出两粒药丸,手上微微用力,药丸粉碎,内里有张半指宽的字条,字迹娟秀。
萧景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原样还给姚爱卿,着他好好替公主办事,回信你看着办。」
李武领命离开。
萧景心不在焉坐了片刻,小声问:「觉得我很陌生很可怕,对吗?」
我摇摇头。
萧景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跟得知我封你为贵妃时一般,你就是从那时开始厌恶我的罢。」
一道雷在天顶炸开,乌云罩顶,倾盆大雨说下便下,天地间烟雨迷蒙。
萧景这个人,真真是帝王心术。
带我出宫是如何信誓旦旦,可背后竟也充满无数算计。
他在朝堂,就无法让人有机可乘,隐患只会越埋越深。
就连出兵北梁,他带回宁霓,看似得偿所愿,见好就收。
实则宁霓在北梁生活近十载,怎丢得开过往,回到一个让她做了亡国公主的人身边。
国仇家恨。
宁霓是他故意放在宫中。
皇后之位,更是为了彰显重视,方便她拉拢叛党。
每一步,都是他布好的局。
可揭开前,我曾为他带我求医心生感激。
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窗户被风吹开,雨打落花飞至案头。
我道:「陛下,你对公主太残忍了。」
萧景道:「孤此生注定负她。」
他看向我:「登基时,孤想只需五年时光,孤要在五年内定国策,制望族,平内乱,让北梁称臣,如此我朝至少可得百余年安宁,休生养息,百姓安居乐业,这才算对得起追随孤出生入死的众将士,才没辜负死在战场上的近十万英魂。」
「五年后,做完站在这个位置上该做的一切,我想离开,和你一起离开,过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生活。」
「但你连五年的时间都不给我。」
萧景双眼发红:「青瑶,跟我一起用同命蛊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
「陛下,」我想了想,问:「这些话你为何不对昔日的我说?」
萧景怔住。
「你疑过我吧?你也说过,过去看不透我的心意。你想离开那个位置,那有没有问过我想站在什么位置?」
萧景脸色变得苍白。
他不是看不透,只是不愿看透。
我的攻略任务是帮萧景称帝,让他立我为后。
与他成亲时,他心中只有宁霓,我心中大概只有任务。
经年相交,年少慕艾,不敌性命相托,他心意变了。
那我呢?
11.
内忧外患,萧景没时间在此多做停留。
我能感觉到他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
杨绪道:「你猜他在想什么?」
我不答,杨绪自顾自道:「萧景手段颇多,这次也是转了性没用到你身上,他心里肯定在想,若他每隔半个时辰杀药王谷一人,你能僵持到几时?」
我心中一凛:「你未免想太多。」
杨绪淡笑:「不过是些窝藏乱党的逆贼,你当他下不了手么。」
他眉眼总是含着笑,又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萧景围战京师时,本以为是场硬仗。
可即将登基的杨绪却暗中派了个公公前来,要带我进宫一趟。
众人一愕,萧景更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命人把公公拖下去枭首。
我在听到消息后,却同意前往。
我打断道:「我早就认识你?」
杨绪得意道:「比认识萧景还早。」
「我娘是宫女,父皇子嗣又多,小时候我过得多惨不用多说了吧。」
「京中贵女别说与我相交,就是多看一眼都怕污了眼睛,有天我冲撞了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被他拖到僻静处打耳光,突然一支箭飞来,穿透他的掌心,连人钉在背后木桩上,大太监痛苦哀叫,惊了父皇养的飞禽,误伤龙体,被赐乱棍打死——这是后话。当时我回头看箭射来的方向,站着位握弓的少女,眉间盈盈一弯,不急不徐道,『臣女技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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