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开国之君,以武立国,锐气跟悍勇无可比拟,城府颇深,喜怒无常,谁都不敢轻视。
唯有我,过去似乎不知死活。
在他想征战北梁时,站出来反对。
天下百废待兴,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
三年风调雨顺,今年需得预防天灾。
国库空虚,出兵就得烧银子,钱粮从何来?
条条缕缕下来,萧景一概不答。
沉吟片刻,他问我还记得宁霓吗?
「娘娘当场叩拜,称陛下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自无话可说,但您不想与陛下同担后世骂名,请陛下出兵前先废了您贵妃之位。」
这话何止顶撞。
简直是批判,甚至威胁萧景想出兵不如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陛下就这样罚我去冷宫?」
「非也,」抚绿压低了声音,「陛下当时沉默看了娘娘许久,问……」
她话未说完,门口人影闪动。
萧景来了。
抚绿奉了茶退下。
萧景竟是在门口已把话听了大半,淡淡续道:「孤当时问你,对孤可有过真心。」
我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旁观者清,明知故问:
「那陛下,是未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吗?」
萧景静了。
立后的日子定在腊月十八。
宫中修葺装饰,宁霓暂住她还是公主时住的鸣凤殿,听说萧景日日都去。
过往如云烟,我毫不在意,对外称病,素日只在宫中看点闲书。
萧景命人张贴皇榜,召天下奇人异士,谁能治好我的病,赏万金,封万户侯。
抚绿道:「陛下还是把娘娘放在心上的。」
我不置可否:「白费工夫,徒劳而已。」
抚绿霎时红了眼眶:「娘娘如此丧气,可是心中对陛下有怨?」
这话如何大逆不道暂且不提,我翻了页书,淡淡道:「后宫不可妄议朝政,陛下罚我冷宫思过已是开恩,岂敢心怀怨怼。」
「可陛下曾特准娘娘,无论国事家事,尽可直言。」
「陛下仁政,本宫更不该仗着宠爱不知进退。」
「朝堂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娘娘是为百姓为天下进言。」
「若说本宫是为天下,岂不是暗指陛下不顾苍生?臣子死谏,看似忠心,实则把自身清誉放在天子之前,自己当了忠臣,陛下又被置于何地?纵使言之有理,也是在犯天家忌讳。」
这些道理过去我未必不懂。
只是北梁有宁霓,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出面。
得罪萧景,他罚我在冷宫呆几个月不算什么。
单此事,我对他确实无怨恨可言。
只抚绿一心为主,处处妥帖,我倒忘了,这宫中哪个不是陛下的人。
萧景让她来刺探我的心意,实在是有些可笑。
若我没料错,这番话会原原本本复述给萧景。
怎么,他得胜归朝,让大臣无话可说,又带回宁霓,失而复得,多年心愿即将成真,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还需在意我一个将死之人是否怨他?
不过,若能安然度过剩下的日子,说点好听话倒也无妨。
御花园,今日落了雪,寒梅立枝头。
宁霓身着狐裘,满头珠翠,璀璨华丽。
听闻她才貌曾名动京城,求娶者众,可惜前朝君主骄奢淫逸,北梁来犯,不战而退,自愿割土裂疆,奉贡议和。
宁霓只是其中一个牺牲品。
我与她浅浅见过礼便要走,宁霓道:「娘娘果真忘了故人?」
我问:「我们见过?」
宁霓笑道:「一面之缘。」
她屏退左右,道:「昔年和亲一事无可转圜,我心属尚是世子殿下的陛下,意欲自刎玉门关前,你连夜求见,愿为我带信给殿下,让殿下带我走,此情宁霓铭记于心。」
她提及过往,神情淡淡的,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
「那为何你仍……难道陛下没去?」
说完我突然意识到,萧景是我的攻略对象,和亲一事我不推波助澜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主动帮他们私奔。
难道我一边安抚公主,另一边却并未送信,诓骗了她?
宁霓出神道:「信写好后,我便烧掉了。你见我第一句话,是问我当真愿意不惜一切离开?我连性命都打算舍弃,自以为是愿意的。可信写完,我想明白,离开的代价太重,我终生都难以心安。原来求死容易,求生才难。」
我明白我是去做什么的了。
宁霓道:「人生在世,许多事都无可奈何,你离开前,安慰我说,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我道:「公主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宁霓黯然:「可惜,不能如你一般,把过往想忘便忘了。」
我直觉她话里有话,正想再问,身后传来萧景的声音:
「宁霓,你身子不适,怎么站在风口上?你们就是这般照顾主子的?!」
我行礼:「是妾思虑不周。」
宁霓想说什么,宫人看萧景脸色不对赶紧上前把她带走。
萧景扶起我,不满道:「你认什么错。」
那自然是怕他发脾气,迁怒于人。
萧景道:「孤送你回去。」
「不必。」
既然他不打算责罚人,我转身就走。
萧景自嘲般笑了笑。
夤夜,天凉如水。
抚绿带我穿过御花园,走了大半个皇宫,进了间僻院。
我打着呵欠问:「究竟上哪儿去?陛下原话怎么说?」
抚绿替我换侍卫服,稍宽大,她把腰带束紧了些,道:「陛下说带娘娘去岭南药王谷寻医。」
「谁带我去……」
话没说完,萧景一阵风般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