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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让她说遗言的意思了。
苏慕卿神色飘忽，耳边皆是十五岁那年，沈尧朝她伸出手时，温柔至极的言语。
“从今往后，王府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她将眼泪逼退，释然一笑：“没有，我对他，无话可说。”
“这一生，慕雪无怨，亦无悔。”
此时，窗外开得最艳的那朵海棠，败了。
沈尧站在长廊上，目光不偏不倚的落上那掉落在地的海棠花瓣。
他记得，苏慕卿最爱的花，便是海棠。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站在海棠树下，看着那开得灿烂的海棠花瓣，一片一片的凋落。
如今正是六月，早已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了。
寒意阵阵，沈尧不愿再看，转身的同时，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是查到了那日埋伏苏小姐和苏慕卿的杀手来历。
听完探子陈述的所有事实，沈尧像是被人扼住了胸口，无法呼吸。
海棠逐一飘落，他站在树下恍若白头。
原来，苏慕卿什么都知道。
她为何不问，为何不逃？
沈尧呼吸微乱，不明白为何心会那样的疼。
与此同时，大门轰然打开。
君莫离走出来时已经形同枯槁。
沈尧呼吸一滞，大步踏进屋内，连自己都未发觉，声音已然带了颤抖。
“如何？”
君莫离神色倦怠，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紫雪小姐安好。”
他语气更急：“慕雪如何？”
听到苏慕卿的名字，君莫离神色浮现出一抹痛意。
“是我无用，慕雪毒性攻心，已经去了！”
与此同时，主屋的门被风猛然吹开，冷风将帘子吹起，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一幕。
苏慕卿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手沿着床边缓缓垂下，双眼紧阖，再无声息。

======第十章======
听见君莫离的话后，沈尧的身影竟然摇晃了一下，像是不能承受似的。
沈尧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苏慕卿，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跟在他身边十年，受过无数次伤，为他完成过无数任务，辅佐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都依旧毫发无损的女人，如今竟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多讽刺啊，苏慕卿能凭借一己之力在几十人的围攻之下突出重围，却死在了沈尧这道以血换血的命令之下。
沈尧目眦欲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君莫离：“君莫离，你不是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为何你救不了苏慕卿！”
君莫离的脸上也是一脸痛色，“回禀王爷，以血换血，本就是和阎王爷抢人，刚刚紧急关头下，我只能救下一人。”
“更何况，以血换血之术一旦开始，就是在用一个人的命续另一个人的命。就算两人都侥幸得救，慕雪余生也再不能恢复往日康健。”
“王爷，你我都明白，对慕雪来说，与其让她终日缠绵病榻，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所以我在危急关头才救了苏紫雪小姐。”
沈尧的脸上已没了血色。
他一开始不是不知道以血换血这个法子的凶险，但沈尧想着，君莫离乃当世神医，苏慕卿常年练武的身子更是不比寻常人，因此，这场以血换血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最主要的是，沈尧以为苏紫雪的伤乃是苏慕卿所伤，所以他认为，既是苏慕卿欠下的债，她便该偿还。
可……他方才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和苏慕卿无关，分明她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原来，苏慕卿什么都知道。
那她为何不问，为何不逃，又为何要生生受了那一剑，为何甘愿背上护主不力的罪名？
分明以她的身手，躲开那杀手的一剑何其容易。
沈尧说不出话来，君莫离的声音却再次响起：“王爷，以血换血之术开始之前，我曾问过慕雪，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主子，慕雪只说了一句。”
“她说了什么……”沈尧的声音都在颤抖。
“慕雪说，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她无怨，亦无悔。”
苏慕卿分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分明知道以血换血的下场，可她依旧说她无怨无悔。
沈尧上前几步，坐在苏慕卿的床边，颤抖着右手抚了抚苏慕卿苍白如纸的脸，“她还说了什么？”
君莫离的语气似有不忍，“王爷，以血换血之术开始之前，我曾问过慕雪，如果她和苏紫雪小姐之中我只能救一人，她会如何抉择。我本以为，慕雪和苏紫雪小姐非亲非故，慕雪定会选择保下自己的性命，谁知她却让我救苏紫雪小姐。”
闻言，沈尧的心头又是一窒。
“慕雪虽未说原因，但我猜测，慕雪多半是怕苏紫雪小姐去世后，王爷您会伤心。”
“王爷，请恕在下多言，慕雪她……对王爷的确是用情至深。”

======第十一章======
沈尧不由得一愣。
用情至深……？苏慕卿对他竟有情吗？他从来不知。
沈尧本以为，苏慕卿只是他最得力最听话的下属，只是他最趁手的一把刀。
摄政王麾下的暗卫，常年戴着面具，游走于黑暗之中，鲜少以真面目使人。
因此沈尧常常忘了，苏慕卿她其实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她也会有少女怀春的时刻。
沈尧原本还在不解，为何苏慕卿明知那是苏紫雪给她设下的陷阱，明知苏紫雪中毒都是她咎由自取，却依旧那样听他的命令。
如今得君莫离点破，沈尧方才明白，苏慕卿之所以如此义无反顾的听他的话，只是因为她对他用情至深。
她想为他排忧解难，她不忍他黯然神伤。
沈尧看向苏慕卿毫无生气的脸，竟意外觉得自己心痛难忍。
不过是死了一个暗卫，他为何要心痛？
沈尧移开了目光，从地上捡起一枚黑色的丹药，哑声问道：“这是何物？”
君莫离哀戚道：“此乃镇痛调血的冷香丸，能缓解以血换血时的巨痛，关键时刻或许能救慕雪一命。我本是想减轻慕雪在手术时的痛苦，保存她的一线生机，谁知……她竟没有服下。”
沈尧心中一痛，随即指尖微微用力，那黑色弹丸顷刻间便化为了黑色粉末。
是了，他最是了解苏慕卿的秉性，如果要让她余生缠绵病榻，她宁愿痛痛快快的奔赴黄泉。

沈尧将视线移到了不远处放着苏紫雪的床榻上，床榻上那张与苏慕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面色红润，与此刻面色惨白的苏慕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尧哑声问道：“紫雪她……如何了？”
君莫离回复道：“以血换血之术虽有些波折，但所幸很成功，苏紫雪小姐身上的毒素已尽数清除，想必昏睡几日后便能醒来。”
沈尧淡淡的点了点头，仿佛得知苏紫雪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并没有多高兴，仿佛当时那个得知苏紫雪中毒后焦急万分的人不是他。
沉默良久后，沈尧站起了身，淡淡道：“君莫离，这几日，你替本王好好照顾紫雪吧，待她醒了我再来看她。”
“至于慕雪……你将她葬在王府后山上吧，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里会开满她最喜欢的海棠花。”
闻言，君莫离的神色微变，随即他朝沈尧行了个礼，遵命道：“是。”
沈尧负手离去，踏着满院的海棠花瓣，君莫离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了一丝落寞的情绪。
直到沈尧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中，君莫离才收回了眼神，转身向里间而去。
他抱起了床榻上毫无生息的苏慕卿，飞快朝后山而去。

======第十二章======
简单的下葬不需要合乎什么礼制，因此不过两个时辰，君莫离便将苏慕卿安葬完毕。
苏慕卿这一生很苦，她无亲朋好友，树敌无数，甚至这些年来还替沈尧背负了满身血腥。
对她而言，摄政王府便是她的家。
因此，死后能葬在摄政王府后山处的海棠树下，对于苏慕卿来说亦或是最好的结局。
君莫离为她立了块石碑，可他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未能提下一字。
他看着那无字碑良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未在那石碑上刻下一字。
君莫离不忍回头，心中思绪万千。
慕雪，希望你莫要怪我……
再度回到王府偏院的时候，面色红润的苏紫雪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床榻之上。
刚刚经历了那样大型的手术，此时房间内的血腥气太重。
君莫离便将昏睡中的苏紫雪拦腰抱起，送回了她原本的别院中。
苏紫雪深受沈尧宠爱，因此她住的也是摄政王府内最好的一处别院，就连床榻上也铺的是上好的绸被。
君莫离唤来了苏紫雪的贴身婢女小桃，吩咐道：“小桃，你替你家小姐净个身，换身衣裳，切记不要让她手腕上的伤口沾水。你家小姐如今体虚，想必还要昏睡上三五日，我现在去给她熬药。”
小桃从君莫离手中接过苏紫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小桃替苏紫雪净了身，又替她更换了新的里衣和中衣，这才将苏紫雪扶回了床榻上躺好。
她打来了一盆清水，用干净的毛巾替苏紫雪擦脸的时候，不禁有些疑惑，“咦，怎么感觉我家小姐病了一场后，竟比先前还貌美了几分。定是君神医救治时，给我家小姐吃了什么排毒养颜的灵丹妙药。”
小桃是个十四五六的小姑娘，作为贴身侍女跟在苏紫雪身边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平日里苏紫雪虽骄纵，有时候对她态度也不算太好，但她依旧十分忠心为主。
这次苏紫雪因中毒而命悬一线，小桃急坏了，但因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也不敢去打扰沈尧和君莫离，只得在别院内干着急。
此前见君莫离带着苏紫雪回来了，还带来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小桃这才放下心来。
……
沈尧出了王府别院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觉心中烦闷不已，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缘由。
分明，他只把苏慕卿当做一把趁手的刀而已，怎么会因为她的死而伤怀？
她是他磨得最快又最好的一把刀，是他最得力的武器，这些年来为他完成了太多太多重中之重的任务。
或许是因为苏慕卿是他亲手教导又亲手养大的缘故，沈尧对她总是格外信任，一旦有什么重要任务，必定会交给苏慕卿去完成。
就连其他暗卫月月都要服下以示忠心的毒药，他都特赦苏慕卿可以不用服用。

======第十三章======
起先，沈尧告诉一众暗卫，苏慕卿无需服毒只因她是最优秀的暗卫，是摄政王麾下的暗卫之首，因此才能得了此等特赦。
许是怕其他暗卫因此妒忌，沈尧甚至还放言说，他日若其他暗卫坐上了暗卫首领的位置，便也可以得到不用服毒表忠心的赦令。
奈何苏慕卿之于武学，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摄政王麾下暗卫无数，竟无一人能出其右。
因此，这道赦令便成了苏慕卿的专属。
此前，沈尧一直以为，他之所以给苏慕卿这道赦令，只是念在她是女子的份上，他于心不忍看她每到月圆之夜受毒药折磨，而她又的确天赋异禀。
又因着她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绝不会有二心，沈尧才给了她这赦令。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和苏紫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可事到如今，沈尧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因为如此，才对苏慕卿网开一面。
沈尧当年救下落难至王府的苏慕卿时，的确是因为他和苏紫雪有七八分相似的那张脸。
因为沈尧很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他刚将病重的苏紫雪送去药王谷不久，摄政王府内就又来了一个和她生的别无二致的姑娘。
沈尧原本还以为这是苏紫雪故意作弄他的，可直到看见苏慕卿那双炯炯有神，如困顿的小兽一般的眼睛时，沈尧便明白，她不是苏紫雪。
苏紫雪和苏慕卿生得极像，但苏慕卿生得更为冷艳貌美，而从小被养在闺阁之中的苏紫雪则是小家碧玉的类型。
沈尧一直觉得，这样绝色的一张脸，须得在苏慕卿这样清冷大气的性格加持下，才分外好看。
当年骁勇将军大女儿走失的时候，年岁太小，因而这件事情上京城内没有几人知晓。
旁的人都以为，骁勇将军家本是双生女，大女儿却早早的夭折了，所以才剩了苏紫雪这根独苗，被捧在心尖尖上宠着。
因此沈尧为了查到苏慕卿的真实身份，属实费了些心神。
待到确认苏慕卿是苏紫雪于幼时走失的胞姐时，已是苏慕卿来到摄政王府的两年后，彼时她已经成了他的得力暗卫。
不知为何，沈尧分明知道苏慕卿有多期待寻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沈尧却兀自将这消息压了下来。
沈尧想，或许从那时候起，苏慕卿在他心中就已然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他害怕将她还给骁勇将军一家后，她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尽管，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

======第十四章======
日薄西山之时，沈尧站在上京城最大的茶室内，于二楼窗边，负手而立。
他看着王城街道上人来人往，可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焦点。
身后不知何时已有一人单膝跪地，回禀道：“回禀王爷，那日偷偷在苏紫雪小姐刀上下毒之人已找到，此人乃是太子的部下。”
沈尧闻言，面色立马沉了下来，寒声问道：“那人呢？”
“报告王爷，那人已关在王府地牢内。”
“据属下逼问，乃是太子殿下对上次求亲不成一事怀恨在心，因此派他找机会除掉苏紫雪小姐。他跟踪了苏紫雪小姐几日，恰巧发现了苏紫雪小姐想栽赃苏慕卿一事，便将计就计，顺势在那匕首上下了剧毒。”
听完属下的回禀，沈尧背后的拳头已被他捏的发白。
“将那人处以极刑，待到奄奄一息后扔在东宫殿前！”
“是！属下遵命！”话毕，那黑衣人已消失不见。
摄政王麾下的暗卫皆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常年游走于暗夜和生死边缘。
沈尧咬紧了后槽牙，看着落下的日头，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往东宫去了。
行至东宫殿前，沈尧甚至没有等下人一句通传，便一脚踹开了太子东宫紧闭的殿门。
寝殿内，太子正左拥右抱，与一众侍妾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只见一袭墨色长衫的沈尧负手而来，一身杀气，仿佛地狱里走出的煞神。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沈尧便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酒桌，身旁几个侍妾尖叫出声，落荒而逃。
沈尧不等太子动作，右脚便已踩在太子膝上，右手则大力掐住了太子的脖子，脸色阴沉。
听到殿中动静，一众赶来护驾的东宫侍卫见来人是摄政王沈尧，一时之间提着剑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
太子虽贵为太子，可他在沈尧面前却始终矮上一截，这是大内皇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实。
因此，这些侍卫看见沈尧对太子动手，竟无一人敢冲上去得罪他。
太子的生母乃是贵妃，已然尊贵。
可沈尧乃是当朝皇后嫡出，本就是嫡长子，又是当朝摄政王。
沈尧手握实权，比起面前这个不知何时才能继位的草包太子，分位不知重了多少。
沈尧掐住太子的手不断收紧，语气森寒，“太子殿下，本王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生事端，否则后果自负。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竟还敢派人刺杀苏紫雪？”
太子因被沈尧掐住脖子，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大胆……摄政王……你竟敢刺杀孤……！”

======第十五章======
沈尧的唇角扯出一抹嗜血的笑。
“皇弟，你莫不是忘了，你这太子之位，乃是本王让你坐的！这位子，本王既能让你坐上，也能让你坐不得。”
闻言，太子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沈尧乃是当朝皇帝的嫡长子，按照礼制来说，本该继承大统，顺理成章的坐上太子之位。
但沈尧无心帝位，早在十五年前便请命退出皇权之争，皇帝这才给了他个摄政王的位置，另择了太子。
也就是说，哪怕他日太子继承大统，成了新帝，沈尧依旧都还稳坐摄政王的位置，因此，太子和沈尧一直以来都是死对头。
皇帝向来偏宠沈尧这个出色的儿子，这是全上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因此太子听见沈尧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的确，如果不是沈尧当年退出皇权之争，这太子之位是万万轮不到他来坐的。
就在太子感觉自己被沈尧掐得即将窒息之时，殿外忽然跑进了一个侍卫通传。
“太子殿下，东宫殿前刚刚被一黑衣人扔下一具尸身，死状惨烈，说是您日前派出的杀手！”
沈尧扯了扯嘴角，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狠狠地将太子甩在了地上。
“若再有下次，你手下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说完，沈尧掸了掸衣袍，头也不回的出了东宫，独留劫后余生的太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
更深露重之时，沈尧才回了摄政王府。
经过别院门前，沈尧习惯性的往里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苏紫雪的别院此时竟还有光亮。
沈尧进去一看，这才发现乃是小桃和君莫离在伺候昏迷的苏紫雪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