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文学小说萧彤季子宥内容-萧彤季子宥小说免费阅读
时间：2023-04-23 14:26:42 热度：37.1℃ 作者：网络
他也知道姜家人的傲骨，而自己身为其中一员，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一刻，萧彤必须承认，她很失望。
“你看扁了我，也低估了姜家人的血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季子宥一默。
没等他反应过来，萧彤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其方向正是京城。
季子宥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跟了上去。
……
回京的这条官道很长，路两边皆是树木，挡住了东升的太阳，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距离京城很近，幼时萧彤便经常和季子宥一起偷溜出来玩。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此处接我父亲回府。你还会用路边的小草给我编了小兔子。”
季子宥一怔，也想起了那时的天真懵懂，目光柔和了几分：“那时你太闹腾了，给你那个东西会安静一阵。”
是啊，那时，她任性，他包容。
可为何，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萧彤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季子宥心里莫名涌出一丝悸动，他抿唇压下情绪：“因为姜家谋逆在先……”
闻言，萧彤猛地回头看向他，黑眸里情绪翻涌。
面对这样的眼神，季子宥竟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只听萧彤一字一句：“你我都清楚，姜家不曾做过。”
说完，她默然转回头，再不开口。
这一刻萧彤终于意识到，十年前，她是姜家小姐，他是姜家义子。
十年后，她是朝堂罪臣，他是南国帝师。
他与她，也早已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意义。
至此，他们再没任何交流。
眼看着进了京城。
季子宥抬头看着萧彤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竭力大喊：“临城失守，敌军骑兵距京不足八百里！京城危殆！”
第9章
喊完这句话，那名士兵从马上跌了下来，滚落在萧彤的脚边，生生咽气！
许是刚才那道情报过于骇人，引得京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
突然，一个老太监从人群里跑过来，神色急切：“帝师大人，陛下有请！”
季子宥微微皱眉，欲要随他离去。
萧彤想到刚刚听到的急报，开口叫住了他：“我和你一銥誮起去！”
季子宥回头对上她坚持的眸色，本欲拒绝的话转了个弯，最后还是点了头。
一盏茶后，两人到了御书房。
屋内一片狼藉，处处可见破碎的金银玉器。
“砰”的一声，又一个玉器被砸碎。
官员全部缩起脑袋，躲在角落，没人敢在皇帝正怒之时冒头。
这时，一名老臣颤颤巍巍走出来，语气哀然：“陛下，南国已经没有统领全军的人了！”
“这还用你说？！”皇帝指着他唾液纷飞，“朕是问现在谁能上战场！”
满殿沉默。
平日在殿上争论吵架，如今事及身家性命，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季子宥站在一众官员中，沉默不语。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划过大殿：“陛下，臣愿！”
萧彤走到殿中请命。
一时间，所有官员都看向她，季子宥也皱紧了眉。
“你……”皇帝眼睛微眯，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思考的动作，顿时让某些人惊慌了起来。
“陛下！不能让她上战场啊！”宰相连忙站出来劝，“姜家有通敌叛国的先例，萧彤身为姜家后人，她要是拿了兵权后背叛南国，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众朝臣纷纷点头：“是啊，不能把兵权给她！”
闻言，萧彤拼命压着怒火，尽量平声：“我姜家三代功臣，铮铮烈骨，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宰相冷哼一声：“红口白牙一张嘴，你觉得谁敢信你？”
萧彤看着这群小人，只觉悲哀。7
最后，她只能看向皇帝，希望他能放权。
这时，大太监走到了皇帝身边，小声耳语了些什么。
皇帝听后面露一喜：“你说的对！快把人带过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片刻后，一道道锁链摩挲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妇人被侍卫羁押着走入殿中。
赫然是萧彤的母亲！
萧彤一惊：“娘！”
她惊慌地想过去，却被姜母身边的士兵挡住了去路。
母女俩隔着两把长枪，却像是隔着生死两端。
萧彤克制着情绪，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得意嚣张：“萧彤，你出征后，朕会让人照顾好你的母亲，让你无后顾之忧。”
无后顾之忧？这分明就是在用母亲的命威胁自己！
这一刻，萧彤对天家的唯一敬意也消散了。
她心中除了悲凉，什么都不剩。
姜家护的国，护的人，一个个都忌惮他们，要让他们死。
就算是走到面临国破家亡这一步，还在自私自利的算计……
萧彤突然有些疲累，她不知道，这样的国，这样的君，护着何用！
“若仪。”姜母突然开口叫了她。
萧彤转头看她，就听她说：“我们姜家护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南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的百姓！你记住了吗？”
凝着母亲坚定的眼眸，萧彤呼吸一颤，点了点头。
见状，姜母才看向高台上的皇帝，高喊道：“姜家三代忠烈，忠心耿耿，灭南蛮，杀倭寇，战功赫赫！今因战败，老妇愿已性命赔罪，望南国千秋万代！”
听着这些，萧彤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妙的情绪：“娘……”
姜母却只朝她温柔一笑，目光描摹着她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好似要将她永远记在心里，永远无法忘却。
最后，她说：“若仪，做你该做的事情，不求流芳，但求无愧。”
话落，姜母挣脱士兵的扣押，义无反顾冲向石柱！
萧彤目眦欲裂，惊慌大喊：“娘，不要——”
“砰！”
姜母的额头撞在石柱上——
刹那间，天地轰鸣，血光四溅……
殿前，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都忘记了呼吸。
也没有人再拦着萧彤。
她磕绊的跑过去，将母亲抱进怀里，害怕地捂着她额头上往外冒的鲜血：“娘，你不要吓我……你醒一醒好不好？”
“太医！太医！季子宥，你救救我娘，你叫太医来救救她！”
萧彤声泪俱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在殿堂之上。
然而从始至终，季子宥只是漠然背手站立。
无力的哭喊间，姜母的尸体慢慢变凉，变冷。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才姗姗来迟：“人已经死了。”
此话好似挖走萧彤心头的肉，疼得她躯体蜷缩。
鲜血沾满双手，萧彤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不停抖动。
她转头环顾在场的所有人，满腔悲愤，却无从发泄。
这里，所有人，都是刽子手。
若可以，她好想杀了他们为家人报仇！
可自己不能！
母亲临死前的字字句句还在耳边回荡，身为姜家人，她从来没有选择。
萧彤闭了闭眼，将心里无尽的悔，恨都压下，然后起身朝人群走去。
萧彤每往前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
直到她走到阶梯下，皇帝慌了神，大声喝止：“萧彤，你要干什么？”
萧彤凝着他眼里的惧怕，咽下嘲弄，慢慢跪地：“臣……请战。”
第10章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目光复杂。
萧彤不在乎，心里再痛，她也要完成父亲和母亲的遗愿！
季子宥看着萧彤单薄的背影，心中弦被轻轻触动。
他走出来正色道：“陛下，姜家忠义，想必不会自毁名声。”
皇帝一向信任季子宥，闻言便放下了顾忌：“那就依帝师所言，命萧彤为大统领。”
“姜将军若是能战胜归来，朕定会还姜家清白。”
闻言，萧彤心中没有丝毫触动。
如今姜家人都死光了，这句清白根本不能让他们活过来！
一切都晚了。
萧彤沉默抱起母亲的尸体，一步步走出大殿……
次日，京城城门。
季子宥站在城墙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去的军队里为首的渺小身影。
“看什么呢？”萱忆公主见他专注的模样，也往前看去，却只瞧见一片烟尘弥漫。
“没什么。”季子宥收回目光。
萱忆公主也不多问，挽住了季子宥的手臂：“铭轩，我们什么时候再成婚啊？”
季子宥抽回自己的手，淡漠回：“战事未定，臣现在还没有成婚的心思。”
闻言，萱忆公主脸色一僵，随即想到了什么。
“你刚刚是在看萧彤吗？你丽嘉是不是想等她回来好娶她？！”
等她回来……娶她。
心被这几个字刺了下，季子宥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拳，最后对身边的侍卫命令：“如今京城也不太平，送公主回宫。”
“季子宥！”
季子宥没有理会萱忆的怒喊，径直下了城墙。
途经将军府时，他脚步一顿。
曾经热闹的将军府如今大门紧闭，已然失去了人烟气息，一片荒凉。
突然，他想起了之前萧彤身穿嫁衣的样子。
那身红衣衬得她唇珠红润，身姿高雅，如她手中那杆红缨枪一样——耀眼，绚丽。
再想到刚刚她出征时，甚至都没回过头，就好像这京中再没她牵挂之人一般！
季子宥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不过只是一刹那，这情绪便消失不见。
……
雪花纷飞，春去秋来，转眼距离萧彤出征，已过去半年。
战事捷报一道道传回京城。
“报——萧彤已连续夺回五座城池！”
半年前，敌国耗费了数十万兵力才拿下南国七座城池。
如今半年时间，萧彤竟已收复了大半！4
此时，边关将军营帐。
萧彤脱下铠甲，掀开里衣。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纱布缠绕，随便一动都是血红一片。
尽管疼，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
突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姜将军，有你的信。”
萧彤系上衣服：“进来吧。”
“是。”小兵将信件送到后便离去了。
萧彤将信件打开，信中写道：“望早日归来。”
没有落款，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季子宥的字迹。
萧彤不知季子宥这是什么意思，她静默了很久，抬手将字条扔进了炭炉。
火焰燎起，霎时燃烧殆尽……
两日后，萧彤带兵攻打天堑城。
没料到敌军突然又了增员，这一场仗打得过于惨烈，死伤无数。
“将军！快撤！”林泽勋一刀砍死萧彤身后的敌人，大声喊道。
萧彤看向天堑城城门，父亲的尸首还挂在上面。
“不！还有机会！”萧彤看着被敌国士兵护在后方的敌军将领，握着红缨枪的手不断收紧。
随后她勒紧缰绳，越过厮杀的将士，径直朝敌将而去！
身上还未结痂的伤口被撕裂，旧伤，新伤不断叠加，鲜血染红了白甲，她丝毫不顾。
萧彤甚至记不清自己这一路而来杀了多少人，直到一枪戳穿敌军统帅的胸膛——
她迎着敌军惊恐的目光，高举起刚砍下的头颅，嘶声高喊：“将士们！听我号令！灭敌军！夺回天堑城，威我南国名！”
身后将士们满身浴血，振臂高呼：“夺回天堑城，威我南国名！”
“夺回天堑城，威我南国名！”
随着萧彤的红缨枪所指之处，南国将士立刻摆出了新的阵型，向敌人冲杀。
“杀啊！”
一呼百应，南国的将士像被注入了希望，一改之前的颓势，奋力厮杀！
另一边，早已冲进敌营的林泽勋率先登上城门，割断绑住姜老将军的绳子。
霎时，姜老将军的尸首从空坠落——
萧彤感觉自己快没有力气了，但见到这一幕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飞快跳下马上前，接住了只剩残骸的尸首。
动作之间，鲜血慢慢流了一地，萧彤跪在地上，毫无察觉。
她只是紧紧的抱着许久未见的父亲，泪水划过脸颊，和血融合在一起。
“若仪。”温柔的呼唤从前方传来。
萧彤倏然抬头，追击的队伍人影模糊，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母亲。
“娘？”
接着，兄长、长嫂、三叔、婶婶……一个个走过来。
最后，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着铠甲走到母亲身边。
看着姜老将军熟悉的面容，她终于忍不住哽咽：“爹……”
“爹，我守住了……”
她像小时候一样，跑着扑进了姜老将军的怀里。
下一秒，却一脚踏空，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等林泽勋从城墙上下来，看到就是萧彤直直伫立在天堑城门口，与姜老将军的尸身紧紧相拥，至死不屈！
……
此时，京城已入寒冬。
随着最后一道捷报传回京城，第一场雪也飘然落下。
季子宥看着，不知为何心里一直无法安定。
他压下情绪，刚要继续前往宫内。
突然，街道上有人匆匆大喊着：“姜家军凯旋归来了！”
季子宥一愣，转身就往城门走去。
到时，城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百姓，他们一个个满脸笑容地等待英雄回归！
他看着大开的城门，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萧彤……就要回来了！
他有太多话想同她说。
思虑间，只听身旁突然有人喊了句：“看，进城了！”
季子宥倏然抬头，就见一个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步行而入。
他们身着白色丧服，有的断了手臂，有的只能靠他人背着。
欢呼声倏然顿住，城门口压抑的气氛导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季子宥只觉得不安愈发强烈，他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却怎么都寻不见萧彤。
他看着为首的林泽勋，攥紧了不知为何发抖的手，上前问询：“萧彤呢？”
林泽勋抬眼看向他，默了一瞬，让开了身后的位置。
季子宥瞳孔一缩！
他身后，赫然是一口黑棺！
一种混乱的情绪袭来，瞬间冰冻住了四肢。
季子宥压住心中荒唐的猜测，强装镇定，厉声道：“林副将，你这是何意？！”
林泽勋没回，只是转身对那口棺木跪了下来，眼眶发红。
下一瞬，他身后所有的士兵也随之跪下。
刹那间，盔甲碰撞声如冬日雷鸣震响整座京城——
耳畔嗡鸣间，季子宥只听到林泽勋沙哑的嘶喊：“姜家军出征三十二万人，死亡十七万人，主将萧彤——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第11章
空中白雪絮絮飘落，落在黑色的棺木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包裹着小兔子的香囊突然断了绳子，掉在地上。
“走开！”季子宥一把推开林泽勋，走到棺木前。
他用尽全力推开棺木门。
身着铠甲的女将军双目紧闭，脸上雪白一片，胸腔不再浮动。
已然死了。
季子宥瞳孔颤抖，血色倏然从脸上消退，他不相信眼前所见。
“萧彤？”他轻唤了一声。
雪花落在萧彤的碎发上，却再也唤不醒她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
季子宥轻触她的脸颊，他什么都感觉到，眼眶酸痛却流不出一滴泪。
“你怎么可能会死？”季子宥低喃了一句。
“你怎么会死！”嘶吼的嗓音里只剩下悲烈。
他死死攥住萧彤的双肩，眼前的人却始终闭着双眼。
见季子宥情绪崩溃，林泽勋实在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帝师，姜将军英雄豪杰，请让她安息吧。”
此话一出，如同一道锋利的刃切开了他的心，鲜血涌出，无法止息。
“住口！”季子宥红着双眼，怒目圆瞪，“她不会死的。”
说完，他好似催眠自己一样重复着说：“她肯定恨死我了，她那么倔强，怎么可能会放弃来找我复仇？”
季子宥轻轻抱起她，任由她头颈和双手垂落，好似散架的皮影，随动作摆动。5
林泽勋拦住他：“帝师！这么做太失礼了！”
“我带她去见姜家人。”此刻，季子宥已经收住了情绪，他冷静地说。
林泽勋听到这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头思考了片刻，说：“带我一起吧，姜老将军也需要下葬。”
二人带着姜家军的两位统领来到了官道边的小山坡。
林泽勋在姜母的墓边挖了一个墓坑，将姜老将军的棺木放入进去。
他做完这些，回头看向季子宥。
只见他还抱着萧彤的尸体，坐在前面，一身白衣全被泥土揉乱，狼狈至极。
“帝师，姜将军需要下葬了。”林泽勋提醒道。
季子宥身子一顿。
坡上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错？
林泽勋想了想之前季子宥所做的事情，对萧彤的伤害的确很大。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帝师忠心与陛下，实为忠臣，但是您对姜将军所做之事都选错了方法。”
话落，季子宥嗤笑了一声：“忠臣？”
林泽勋一愣。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季子宥微微转头看向他：“你说我是那个蠢货皇帝的忠臣？”
他眸色冷如冰霜，神色阴戾，充满了杀意。
哪怕是在战场上斩人无数的林泽勋也不由得心里发毛。
“……帝师？”
季子宥倏然收回目光，慢慢起身说：“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我自己。”然后又说，“我去给姜将军选棺木，你那个太简陋了。”
说完，他就抱着萧彤下了山坡。
林泽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悲叹不已。
帝师高高在上，如夜空明月，哪怕是萧彤这般惊才艳艳之人，也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好不容易对萧彤有点感情，可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季子宥，终究是一个孤生之人。
三年后，启国皇城，易王爷王府。
“小姐投湖自尽了！快来人啊！”
婢女跳下湖，将浸入水中的少女拖上岸。
萧彤还记得自己站在战场上，怎会突然掉入湖中？
待意识慢慢回归，萧彤惊愕地伸出双手。
那双被长枪磨损都是茧子的手，如今变得又软又纤细。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手！
突然，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匆匆赶来，一把抱住了萧彤：“女儿啊，娘知道你不想嫁给太子，但你也不能跳湖啊！”
那一刻，萧彤必须承认，她很失望。
“你看扁了我，也低估了姜家人的血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季子宥一默。
没等他反应过来，萧彤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其方向正是京城。
季子宥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跟了上去。
……
回京的这条官道很长，路两边皆是树木，挡住了东升的太阳，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距离京城很近，幼时萧彤便经常和季子宥一起偷溜出来玩。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此处接我父亲回府。你还会用路边的小草给我编了小兔子。”
季子宥一怔，也想起了那时的天真懵懂，目光柔和了几分：“那时你太闹腾了，给你那个东西会安静一阵。”
是啊，那时，她任性，他包容。
可为何，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萧彤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季子宥心里莫名涌出一丝悸动，他抿唇压下情绪：“因为姜家谋逆在先……”
闻言，萧彤猛地回头看向他，黑眸里情绪翻涌。
面对这样的眼神，季子宥竟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只听萧彤一字一句：“你我都清楚，姜家不曾做过。”
说完，她默然转回头，再不开口。
这一刻萧彤终于意识到，十年前，她是姜家小姐，他是姜家义子。
十年后，她是朝堂罪臣，他是南国帝师。
他与她，也早已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意义。
至此，他们再没任何交流。
眼看着进了京城。
季子宥抬头看着萧彤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竭力大喊：“临城失守，敌军骑兵距京不足八百里！京城危殆！”
喊完这句话，那名士兵从马上跌了下来，滚落在萧彤的脚边，生生咽气！
许是刚才那道情报过于骇人，引得京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
突然，一个老太监从人群里跑过来，神色急切：“帝师大人，陛下有请！”
季子宥微微皱眉，欲要随他离去。
萧彤想到刚刚听到的急报，开口叫住了他：“我和你一銥誮起去！”
季子宥回头对上她坚持的眸色，本欲拒绝的话转了个弯，最后还是点了头。
一盏茶后，两人到了御书房。
屋内一片狼藉，处处可见破碎的金银玉器。
“砰”的一声，又一个玉器被砸碎。
官员全部缩起脑袋，躲在角落，没人敢在皇帝正怒之时冒头。
这时，一名老臣颤颤巍巍走出来，语气哀然：“陛下，南国已经没有统领全军的人了！”
“这还用你说？！”皇帝指着他唾液纷飞，“朕是问现在谁能上战场！”
满殿沉默。
平日在殿上争论吵架，如今事及身家性命，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季子宥站在一众官员中，沉默不语。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划过大殿：“陛下，臣愿！”
萧彤走到殿中请命。
一时间，所有官员都看向她，季子宥也皱紧了眉。
“你……”皇帝眼睛微眯，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思考的动作，顿时让某些人惊慌了起来。
“陛下！不能让她上战场啊！”宰相连忙站出来劝，“姜家有通敌叛国的先例，萧彤身为姜家后人，她要是拿了兵权后背叛南国，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众朝臣纷纷点头：“是啊，不能把兵权给她！”
闻言，萧彤拼命压着怒火，尽量平声：“我姜家三代功臣，铮铮烈骨，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宰相冷哼一声：“红口白牙一张嘴，你觉得谁敢信你？”
萧彤看着这群小人，只觉悲哀。7
最后，她只能看向皇帝，希望他能放权。
这时，大太监走到了皇帝身边，小声耳语了些什么。
皇帝听后面露一喜：“你说的对！快把人带过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片刻后，一道道锁链摩挲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妇人被侍卫羁押着走入殿中。
赫然是萧彤的母亲！
萧彤一惊：“娘！”
她惊慌地想过去，却被姜母身边的士兵挡住了去路。
母女俩隔着两把长枪，却像是隔着生死两端。
萧彤克制着情绪，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得意嚣张：“萧彤，你出征后，朕会让人照顾好你的母亲，让你无后顾之忧。”
无后顾之忧？这分明就是在用母亲的命威胁自己！
这一刻，萧彤对天家的唯一敬意也消散了。
她心中除了悲凉，什么都不剩。
姜家护的国，护的人，一个个都忌惮他们，要让他们死。
就算是走到面临国破家亡这一步，还在自私自利的算计……
萧彤突然有些疲累，她不知道，这样的国，这样的君，护着何用！
“若仪。”姜母突然开口叫了她。
萧彤转头看她，就听她说：“我们姜家护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南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的百姓！你记住了吗？”
凝着母亲坚定的眼眸，萧彤呼吸一颤，点了点头。
见状，姜母才看向高台上的皇帝，高喊道：“姜家三代忠烈，忠心耿耿，灭南蛮，杀倭寇，战功赫赫！今因战败，老妇愿已性命赔罪，望南国千秋万代！”
听着这些，萧彤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妙的情绪：“娘……”
姜母却只朝她温柔一笑，目光描摹着她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好似要将她永远记在心里，永远无法忘却。
最后，她说：“若仪，做你该做的事情，不求流芳，但求无愧。”
话落，姜母挣脱士兵的扣押，义无反顾冲向石柱！
萧彤目眦欲裂，惊慌大喊：“娘，不要——”
“砰！”
姜母的额头撞在石柱上——
刹那间，天地轰鸣，血光四溅……
殿前，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都忘记了呼吸。
也没有人再拦着萧彤。
她磕绊的跑过去，将母亲抱进怀里，害怕地捂着她额头上往外冒的鲜血：“娘，你不要吓我……你醒一醒好不好？”
“太医！太医！季子宥，你救救我娘，你叫太医来救救她！”
萧彤声泪俱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在殿堂之上。
然而从始至终，季子宥只是漠然背手站立。
无力的哭喊间，姜母的尸体慢慢变凉，变冷。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才姗姗来迟：“人已经死了。”
此话好似挖走萧彤心头的肉，疼得她躯体蜷缩。
鲜血沾满双手，萧彤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不停抖动。
她转头环顾在场的所有人，满腔悲愤，却无从发泄。
这里，所有人，都是刽子手。
若可以，她好想杀了他们为家人报仇！
可自己不能！
母亲临死前的字字句句还在耳边回荡，身为姜家人，她从来没有选择。
萧彤闭了闭眼，将心里无尽的悔，恨都压下，然后起身朝人群走去。
萧彤每往前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
直到她走到阶梯下，皇帝慌了神，大声喝止：“萧彤，你要干什么？”
萧彤凝着他眼里的惧怕，咽下嘲弄，慢慢跪地：“臣……请战。”
第10章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目光复杂。
萧彤不在乎，心里再痛，她也要完成父亲和母亲的遗愿！
季子宥看着萧彤单薄的背影，心中弦被轻轻触动。
他走出来正色道：“陛下，姜家忠义，想必不会自毁名声。”
皇帝一向信任季子宥，闻言便放下了顾忌：“那就依帝师所言，命萧彤为大统领。”
“姜将军若是能战胜归来，朕定会还姜家清白。”
闻言，萧彤心中没有丝毫触动。
如今姜家人都死光了，这句清白根本不能让他们活过来！
一切都晚了。
萧彤沉默抱起母亲的尸体，一步步走出大殿……
次日，京城城门。
季子宥站在城墙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去的军队里为首的渺小身影。
“看什么呢？”萱忆公主见他专注的模样，也往前看去，却只瞧见一片烟尘弥漫。
“没什么。”季子宥收回目光。
萱忆公主也不多问，挽住了季子宥的手臂：“铭轩，我们什么时候再成婚啊？”
季子宥抽回自己的手，淡漠回：“战事未定，臣现在还没有成婚的心思。”
闻言，萱忆公主脸色一僵，随即想到了什么。
“你刚刚是在看萧彤吗？你丽嘉是不是想等她回来好娶她？！”
等她回来……娶她。
心被这几个字刺了下，季子宥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拳，最后对身边的侍卫命令：“如今京城也不太平，送公主回宫。”
“季子宥！”
季子宥没有理会萱忆的怒喊，径直下了城墙。
途经将军府时，他脚步一顿。
曾经热闹的将军府如今大门紧闭，已然失去了人烟气息，一片荒凉。
突然，他想起了之前萧彤身穿嫁衣的样子。
那身红衣衬得她唇珠红润，身姿高雅，如她手中那杆红缨枪一样——耀眼，绚丽。
再想到刚刚她出征时，甚至都没回过头，就好像这京中再没她牵挂之人一般！
季子宥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不过只是一刹那，这情绪便消失不见。
……
雪花纷飞，春去秋来，转眼距离萧彤出征，已过去半年。
战事捷报一道道传回京城。
“报——萧彤已连续夺回五座城池！”
半年前，敌国耗费了数十万兵力才拿下南国七座城池。
如今半年时间，萧彤竟已收复了大半！4
此时，边关将军营帐。
萧彤脱下铠甲，掀开里衣。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纱布缠绕，随便一动都是血红一片。
尽管疼，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
突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姜将军，有你的信。”
萧彤系上衣服：“进来吧。”
“是。”小兵将信件送到后便离去了。
萧彤将信件打开，信中写道：“望早日归来。”
没有落款，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季子宥的字迹。
萧彤不知季子宥这是什么意思，她静默了很久，抬手将字条扔进了炭炉。
火焰燎起，霎时燃烧殆尽……
两日后，萧彤带兵攻打天堑城。
没料到敌军突然又了增员，这一场仗打得过于惨烈，死伤无数。
“将军！快撤！”林泽勋一刀砍死萧彤身后的敌人，大声喊道。
萧彤看向天堑城城门，父亲的尸首还挂在上面。
“不！还有机会！”萧彤看着被敌国士兵护在后方的敌军将领，握着红缨枪的手不断收紧。
随后她勒紧缰绳，越过厮杀的将士，径直朝敌将而去！
身上还未结痂的伤口被撕裂，旧伤，新伤不断叠加，鲜血染红了白甲，她丝毫不顾。
萧彤甚至记不清自己这一路而来杀了多少人，直到一枪戳穿敌军统帅的胸膛——
她迎着敌军惊恐的目光，高举起刚砍下的头颅，嘶声高喊：“将士们！听我号令！灭敌军！夺回天堑城，威我南国名！”
身后将士们满身浴血，振臂高呼：“夺回天堑城，威我南国名！”
“夺回天堑城，威我南国名！”
随着萧彤的红缨枪所指之处，南国将士立刻摆出了新的阵型，向敌人冲杀。
“杀啊！”
一呼百应，南国的将士像被注入了希望，一改之前的颓势，奋力厮杀！
另一边，早已冲进敌营的林泽勋率先登上城门，割断绑住姜老将军的绳子。
霎时，姜老将军的尸首从空坠落——
萧彤感觉自己快没有力气了，但见到这一幕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飞快跳下马上前，接住了只剩残骸的尸首。
动作之间，鲜血慢慢流了一地，萧彤跪在地上，毫无察觉。
她只是紧紧的抱着许久未见的父亲，泪水划过脸颊，和血融合在一起。
“若仪。”温柔的呼唤从前方传来。
萧彤倏然抬头，追击的队伍人影模糊，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母亲。
“娘？”
接着，兄长、长嫂、三叔、婶婶……一个个走过来。
最后，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着铠甲走到母亲身边。
看着姜老将军熟悉的面容，她终于忍不住哽咽：“爹……”
“爹，我守住了……”
她像小时候一样，跑着扑进了姜老将军的怀里。
下一秒，却一脚踏空，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等林泽勋从城墙上下来，看到就是萧彤直直伫立在天堑城门口，与姜老将军的尸身紧紧相拥，至死不屈！
……
此时，京城已入寒冬。
随着最后一道捷报传回京城，第一场雪也飘然落下。
季子宥看着，不知为何心里一直无法安定。
他压下情绪，刚要继续前往宫内。
突然，街道上有人匆匆大喊着：“姜家军凯旋归来了！”
季子宥一愣，转身就往城门走去。
到时，城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百姓，他们一个个满脸笑容地等待英雄回归！
他看着大开的城门，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萧彤……就要回来了！
他有太多话想同她说。
思虑间，只听身旁突然有人喊了句：“看，进城了！”
季子宥倏然抬头，就见一个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步行而入。
他们身着白色丧服，有的断了手臂，有的只能靠他人背着。
欢呼声倏然顿住，城门口压抑的气氛导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季子宥只觉得不安愈发强烈，他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却怎么都寻不见萧彤。
他看着为首的林泽勋，攥紧了不知为何发抖的手，上前问询：“萧彤呢？”
林泽勋抬眼看向他，默了一瞬，让开了身后的位置。
季子宥瞳孔一缩！
他身后，赫然是一口黑棺！
一种混乱的情绪袭来，瞬间冰冻住了四肢。
季子宥压住心中荒唐的猜测，强装镇定，厉声道：“林副将，你这是何意？！”
林泽勋没回，只是转身对那口棺木跪了下来，眼眶发红。
下一瞬，他身后所有的士兵也随之跪下。
刹那间，盔甲碰撞声如冬日雷鸣震响整座京城——
耳畔嗡鸣间，季子宥只听到林泽勋沙哑的嘶喊：“姜家军出征三十二万人，死亡十七万人，主将萧彤——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第11章
空中白雪絮絮飘落，落在黑色的棺木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包裹着小兔子的香囊突然断了绳子，掉在地上。
“走开！”季子宥一把推开林泽勋，走到棺木前。
他用尽全力推开棺木门。
身着铠甲的女将军双目紧闭，脸上雪白一片，胸腔不再浮动。
已然死了。
季子宥瞳孔颤抖，血色倏然从脸上消退，他不相信眼前所见。
“萧彤？”他轻唤了一声。
雪花落在萧彤的碎发上，却再也唤不醒她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
季子宥轻触她的脸颊，他什么都感觉到，眼眶酸痛却流不出一滴泪。
“你怎么可能会死？”季子宥低喃了一句。
“你怎么会死！”嘶吼的嗓音里只剩下悲烈。
他死死攥住萧彤的双肩，眼前的人却始终闭着双眼。
见季子宥情绪崩溃，林泽勋实在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帝师，姜将军英雄豪杰，请让她安息吧。”
此话一出，如同一道锋利的刃切开了他的心，鲜血涌出，无法止息。
“住口！”季子宥红着双眼，怒目圆瞪，“她不会死的。”
说完，他好似催眠自己一样重复着说：“她肯定恨死我了，她那么倔强，怎么可能会放弃来找我复仇？”
季子宥轻轻抱起她，任由她头颈和双手垂落，好似散架的皮影，随动作摆动。5
林泽勋拦住他：“帝师！这么做太失礼了！”
“我带她去见姜家人。”此刻，季子宥已经收住了情绪，他冷静地说。
林泽勋听到这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头思考了片刻，说：“带我一起吧，姜老将军也需要下葬。”
二人带着姜家军的两位统领来到了官道边的小山坡。
林泽勋在姜母的墓边挖了一个墓坑，将姜老将军的棺木放入进去。
他做完这些，回头看向季子宥。
只见他还抱着萧彤的尸体，坐在前面，一身白衣全被泥土揉乱，狼狈至极。
“帝师，姜将军需要下葬了。”林泽勋提醒道。
季子宥身子一顿。
坡上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错？
林泽勋想了想之前季子宥所做的事情，对萧彤的伤害的确很大。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帝师忠心与陛下，实为忠臣，但是您对姜将军所做之事都选错了方法。”
话落，季子宥嗤笑了一声：“忠臣？”
林泽勋一愣。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季子宥微微转头看向他：“你说我是那个蠢货皇帝的忠臣？”
他眸色冷如冰霜，神色阴戾，充满了杀意。
哪怕是在战场上斩人无数的林泽勋也不由得心里发毛。
“……帝师？”
季子宥倏然收回目光，慢慢起身说：“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我自己。”然后又说，“我去给姜将军选棺木，你那个太简陋了。”
说完，他就抱着萧彤下了山坡。
林泽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悲叹不已。
帝师高高在上，如夜空明月，哪怕是萧彤这般惊才艳艳之人，也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好不容易对萧彤有点感情，可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季子宥，终究是一个孤生之人。
三年后，启国皇城，易王爷王府。
“小姐投湖自尽了！快来人啊！”
婢女跳下湖，将浸入水中的少女拖上岸。
萧彤还记得自己站在战场上，怎会突然掉入湖中？
待意识慢慢回归，萧彤惊愕地伸出双手。
那双被长枪磨损都是茧子的手，如今变得又软又纤细。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手！
突然，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匆匆赶来，一把抱住了萧彤：“女儿啊，娘知道你不想嫁给太子，但你也不能跳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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