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辞和裴时月也从旁侧过来,云绮拖着芳儿要走,裴时月朝方玉行了个礼,也带着喜哥儿往内院去。
只剩沈青辞和方玉站在一处,沈青辞朝他笑:“我回去换身衣裳,待会和先生一起喝杯茶?”
方玉目光不着痕迹在他肩头扫过:“也好。”
沈青辞换身衣裳回来,方玉恰好沏好茶水,两人言语淡淡,聊的是施家和方玉之事。
方玉自知施老夫人或许稍有那么点结亲之意,否则也不会聘自己入府,专给喜哥儿做西席,只是家中拮据,他区区一个秀才,要养家糊口的银子,母亲买药看病的花销,还要攒一笔明年去金陵赶考的盘缠,车马费用,衣食住宿,人情来往花费不少,故而施家来请,他亦不推却,收了酬金,在施家安心待下,教书之余,还卖字撰文攒些银钱,至于施家人如何看待他,却未曾多放在心上。
沈青辞有心想结交,先问他近来打算,又问明年秋闱:“三年一期,方兄明年定然要往金陵去,我瞧着方兄胸中有乾坤,也非久居人下之人,必有高腾之意,敝府也跟着沾光。”
又道:“届时临行,若有余事能替方兄打点周旋,亦是弟之荣幸。”
方玉听得沈青辞言外之意,又见他言笑晏晏,一派陈恳,客气回道:“多谢主家体贴,一场秋闱,耽误不得许多,再者家中杂事少,也没耽搁。”
沈青辞点头:“若有能帮衬之处,请兄尽管开口。”又道,“方兄如今可有意中人否?”
“尚未”
沈青辞微微一笑:“我家三妹妹云绮,看着倒和先生有些缘分若是先生有意”
方玉听他言及此,倒是一愣,而后摇头苦笑:“兄台说笑,说笑。”
沈青辞见他收敛神色,似有些不愿之意,笑道:“一句玩笑话,先生莫当真。”
两人将此话撂下,又聊些平日闲话,沈青辞问起方母病症,自家开的又是生药铺,少不得送他些药丸药材,又请人去邀翟大夫去方家替方母看诊,两人在书房消磨了半日功夫,才揖手作别。
杜若和张圆回了张家,未隔两日,张圆就收拾褡裢要雇船往金陵去,张夫人见他心意已决,也盼着他早日解脱出来,明年秋闱给家里争争气,家中一商量,真就把他送去金陵。
赵安人和窈儿听闻张圆要走,也来张家看望,赵安人自然乐见张圆去金陵,赵家在金陵还有不少交好的官宦人家,和张夫人长聊一番金陵各等事项。窈儿的心思,她自小和张圆交好,嫁给张圆亦可,只是见他前阵为情沉沦,窈儿难免心头有些不快,也盼他快快解脱。
走的那日,张家阖府上下都来送张圆出行,江都距金陵不远,不过两三日的水路,杜若目睹张圆穿着件空荡荡的袍,身后跟着个小书童朝阖家招手,也不由得叹气。
送别的人还有况张圆的同窗好友况学,况学如今瞧着倒比张圆好,苗儿有孕,他年纪轻轻就做了父亲,若是明年秋闱能中个名次,那就最好不过,况家如今蒸蒸日上,况苑的营生越做越大,他读书有成,巧儿妹妹痴迷营建乐不思蜀,一家子其乐融融。
况学回家来,正见自己大哥况苑挽着袖子坐在堂里纳凉,兄弟两人一见面,况苑问:“把张圆送走了?”
况学点点头,不胜唏嘘:“这几日瞧着神色好多了,盼着他在金陵能走出来。”
况苑轻轻哼笑,这中年轻书生,如何跟满身心眼的施家大哥儿斗,没被啃得只剩骨头就不错了。
“都有谁在?”况苑问弟弟,“张家二嫂也见到了?”
“自然在。”况学觉得大哥的问题奇妙,“杜二嫂还同我道喜,问我是不是七月初一得去广善寺烧香还愿。”
况苑听弟弟这话,心头大悦,双眼莹润生动,捏腮笑道:“不错,家里有喜事,自然应去菩萨面前还个愿。”
夜里宝月正伺候裴时月拆鬟洗漱,时辰不早,沈青辞正撩帘入内,宝月顿住手中动作,主仆两人在铜镜里互望一眼,裴时月接过宝月手中梳子:“你先下去吧。”
宝月应了声是,悄悄掩门出去。
屋内银釭高照,香鸭烟袅,女子的精致春闺,在光影和香气的弥散下,有股子缱绻靡丽的气息。
裴时月缓缓梳理自己一头长发,沈青辞坐在一侧看她玉手执梳,姿势柔美,又见桌上摆着的簪钗,想起一事:“妹妹记得上次那只当铺里收到的金玲珑寿字簪么?”
裴时月停住动作,侧首望他,细声问:“怎么了?”
他见她这一个顿手转身的动作,白衫轻盈,黑发如瀑,眉眼如画,自然比牡丹娇艳,赛莲花清丽,心湖摇荡,撑颐观赏她的殊丽容貌。
“还是那个叫李得胜的男人,那人今日带了一对珍珠耳坠来当铺,当铺的伙计压价,说这耳坠不值一钱银子,那男人急了,说这是他前几日在赌舟里赢来的,对方信誓旦旦保证这是值钱玩意,是自己婆娘从有钱人家里出来的东西。“
”当铺的管事机敏,先押了一只耳坠,给了他三钱银子,言之拿去给首饰行鉴鉴优劣,若是上好的东西,让他明日再来,把另一只耳坠抵当了。”
沈青辞将耳坠递给裴时月,她接在手里,眨眨眼:“是姨娘的东西。”
裴时月握着那耳坠:“那个李得胜长得什么样子?”
“干瘦,脸色有些黄。”
“不是姨娘说的那个桂郎,那个桂郎生得高大,身形若塔。”
“赌舟多半游荡在各泊口,能赌的多半是无处消遣的水上商客,运军,水贼之流。”沈青辞笑道,“男人能把女子首饰拿出来赌,也不是个正经男人。”
裴时月轻轻蹙眉,略局促的抿抿唇,脸上一丝担忧之色,眼巴巴看着沈青辞不说话。
沈青辞熟悉她这有求于人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含笑看着她:“妹妹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裴时月垂眼,“我替喜哥儿操心,不知姨娘在外过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她早该来找施家,但这么久过去了,连一点风声也没有。”
“这有什么难办的,明日那李得胜来,我让人去套套他的话,赌舟上摸点消息回来。”沈青辞在她额头一啄,“妹妹觉得如何?”
她心头自然有些挂念王妙娘,却又有些怅然,若是王妙娘在外真的过得不好,那又能如何,祖母绝对不许她再入施家的门,至少打发点银子把她驱走,至于喜哥儿,还是失去了母亲的照顾,没有想到,最后她和王妙娘,都没有过上好日子。
沈青辞见她出神,将裴时月从绣凳上抱起,落帐撩帘,送入床内。自打上次在广善寺和张圆作别,裴时月不再抗拒他,床笫缱绻,比以前都不同。
他肩头的咬伤依旧青紫,只是血早已止住,结了红褐的痂,看着不觉狰狞,只觉别出心裁的有趣。
巫山,自然酣畅,鸳鸯交颈,两相和美。架子床换了新的绡纱帐子,花鸟草虫,浅绯淡青,全然藏不住一双纠缠的影子。
两人偎依在一起,他手指作梳,懒洋洋梳理她的发:“这架子床略有些窄,等天冷了,把你嫁妆里的那张拔步床挪过来睡。”
拔步床内什么都能安置,更加胡天胡地没有章法,她在榴园还要留到天寒。
“你是要闹得众人皆知么?”她伏在枕上,哑声道,“把我嫁妆挪到闺房来。”
两人现在还是藏着掖着,榴园里还稍避着两个小婢女,他只说娶她,却没说什么时候,她也看出了,他多少还顾忌着家里人,只是纸包不住火,总有捅开的一天,就不知道她是引火上身,还是煽风点火,她推他:“回见曦园去。”
他又缠上来,裴时月皱眉不愿意:“沈青辞——”
嗓音很累,语气无奈,他听着却觉得略甜,将她裹在薄衾里,拖到自己身上:“等会就走,你汗湿了,我带你洗洗。”
浴房里备着水,沈青辞带她入水沐浴,冰凉液体沿着腿蜿蜒淌下,两人都低头看。
“有一中男子服用的药丸,我每日都用着。”他扶她站稳,淡声道,“放心吧。”
从浴房出来,她自去床上歇息,沈青辞慢条斯理整理衣裳,回头见床上的她已然熟睡,留一盏灯烛,又替她倒了夜里喝的豆蔻水,往外而去。
夜色已深,见曦园里紫苏还未睡,见沈青辞从外归来,替他更衣时闻到他身上的水汽和微香,神色不改地挂在手臂上:“婢子拿件干净衣裳来。”
他唔了一声,看紫苏去衣箱里捧衣裳,问她:“外院用的东西都送过去了么?”
紫苏拎起衣裳:“都送过去了,床褥都安顿好了。”
“那便好。”
“大哥儿不能带婢子一道去外院么?”
“你是见曦园的管事婢女,随我去外院做什么?”他淡声道。
“那大哥儿是不要婢子服侍了么?”她声音突然拔高,尖颤且丝绝望,“奴婢跟了大哥儿好些年,尽心尽力,未尝有半分松懈,最后只有这样的下场么?”
他蹙眉,冷眼瞧她:“你这话里意思,是觉得我亏待你?”
紫苏嗫嚅着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