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娘紧拉着自家女儿的手,径直朝着水岸边去,裴时月手中的糖人已吃的精光,满嘴的糖水齁的嗓子黏黏糊糊,拉着喜哥亦步亦趋的跟着王姨娘走。
卖花的花舟来的晚,踞了个略偏僻的位置,小舟被几棵怪柳半遮半挡,生意清淡,舟主人正是心急的空当,见有华衣妇人带着小姐郎君和几个婢子上前,殷勤的捧出一篮鲜花:;娘子看看,都是今晨刚送到码头的洛阳牡丹,娇嫩着呢,各色各样,小姐和小郎君都能戴。;
王姨娘先左右偷觑了两眼,徐徐弯腰看花,捏捏裴时月的手:;甜姐儿,姨娘给你挑个艳色的。;顺势捻起一朵大红牡丹,转身去给裴时月簪鬓。
;姨娘,这花太艳了些,不配我这身衣裳。;裴时月摆摆手,收脚往后一躲,去推王姨娘的花,;姨娘买着自个戴吧。;
她这一躲不打紧,裙摆冷不丁绊倒了身后观景的路人,那路人趔趄了两下,哎哟一声往前跌撞,裴时月脚步不稳,拖着喜哥儿往侧旁一歪,撞歪了跟随的几个婢子。
;你这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
;哎;
不知何处猛地横窜出个黑衣壮汉,黑煞风一般撞过来,正撞在看花的王姨娘身上,一应众人还未定睛看个明白,只听见王姨娘哎哟喊了一声,转瞬之间,已见那黑汉子拖着王姨娘的衫袖往水里拖去。
怪柳下就是一片涤衣的浅滩,不远处泊着几条灯火暗淡的破渔船,王姨娘失手将花跌落在地,大惊失色,又挣脱不及,挥袖厮打那人脸面,也不知谁人一声尖叫:;抢人了,贼子抢人了;
;娘,娘---;喜哥被裴时月拖着跌倒在地,正眼睁睁面对着自己娘亲被黑汉拖下河岸,禁不住惊惶大哭。
裴时月顾不得那许多,见王姨娘那孔雀绿的翠裙上的金线在面前一闪,推开身边人,跌跌撞撞扑上前去,痛呼一声:;姨娘;
她紧盯着王姨娘的那片翠裙,脚下一歪,哗的一声跌入水中,刚回神要去追王姨娘的众人这厢初迈出几步,那厢就听见水里的扑腾声:;救救我;
跟随的婢子跌在地上,见姨娘被掳,又见二小姐落水,吓的脚软声抖:;姨娘!姨娘!二小姐;
那身形若塔的贼人半挟着王姨娘,跃上就近一只破旧渔船,摇棹两下,往桥洞里遁去,顷刻不见了踪影。
施家一众大小听见水边的喧闹声,原不当个事,后知后觉才知道是自家人出了事,见四围的众人又喊又叫,水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越扑越远,王姨娘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救人,快救人;
裴时月穿的是夹袄织毛的厚衣裳,浸水沉重,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沉浮上下,恍然见那破旧的渔船已然远去,又见水面落下无数灯影,千百张奇奇怪怪的面孔挂在灯影四周,冷不防口鼻灌入一冰冷腥臭的河水,又冷又热,又痛又呛,下一瞬便失了意识。
这年的上元节,施家已故家主施存善的第二房妾室,她的母亲王妙娘,被贼人掳走,自此失了踪迹。
脑海里晃荡的是白日的情景,母女两人坐在一处女红闲话,王妙娘没有喊她甜姐儿,反倒喊起了很多年前,她在吴江的名字,小酒。
裴时月这个名字,就由小酒化来,因她生的一双深深酒窝儿,笑容甜蜜,极其招人喜欢。
;小酒,你爹爹死了三年,我给他守孝三年,夫妻情分一场,我也算是对得住他。;
;你嘴甜又机灵,家里诸人都疼你,又有了一门好亲事,再等上一年就要嫁了,那张家银钱堆满屋,舅姑都是善人,圆哥又疼惜你,明年院试若中了秀才,你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往后就是享不尽的福。;
;喜哥儿是施家的亲骨肉,又是个小子,施家亏待不了他。;
;只有我,留在这家里,整日里跟着那老虔婆吃斋念佛,跟个活死人一般,日子过的还不如从前在吴江的时候,后半辈子都栓死在这家里,前日我不过跟货郎买个香粉,略说几句话,就被那老虔婆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也听见了,家里家外这些人,哪个不看我笑话,她不顾我的颜面,也要顾着喜哥儿的颜面。;
王妙娘搵泪,;这施家虽是有些银钱,也只是个中等商贾之家,算不得什么上等玩意,还当自己多大的脸面,学着那些大户人家的派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衣裳穿鲜亮些,就要被那老虔婆指桑骂槐,平日里连口酒肉都喝不得,这真是难煞我哩。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个桂郎,待我极好,又是有情有义之人,他在金陵有个表兄,正要投靠了去,我思来想去,倒不如跟着他,还有口/活气可喘。;
;小酒,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底想必也有杆秤,你帮帮我。;
她静静的听着:;娘想要我帮些什么?;
王妙娘对小酒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这些年我攒下的体己钱,都偷偷换了宝钞,我随身带走,剩下的那些头面、首饰,太招眼的东西,你想法子替我存下来,以后若是有用处,我再来跟你讨。;
;喜哥呢?娘走了,喜哥怎么办,他岁数还小,娘就不管他了么?;
;你替我照应着他。;王妙娘道,;就当是你报答我。;
水里的船家七手八脚把裴时月从冰冷的河里捞起来,施家人惊魂未定,一面囔着要去寻人,一面囔着要救人,待裴时月哇的吐出几口凉水,悠悠转醒,挣扎着伸手去牵嚎啕大哭的喜哥,一家人哪有心思再看灯,女眷们搂着孩子,匆匆回了施家。
妇孺被贼人掠了去,这种事儿在江都常有,这些妇人最后十之是沦落勾栏,寻回来也是条死路,施家人思来想去没有报官,而是差人偷偷去寻访,寻了个三四日,没有消息,也只是个不打紧的碍眼姨娘,收手作罢。
裴时月落水受寒,加之心头痛郁,生了一场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张家夫妇听闻施家姨娘被抢,未来媳妇儿溺水生病,常遣人来送药送汤,张圆还偷偷来看她,宽慰她:;甜姐儿放心,姨娘定能找的回来。;
她病弱畏寒,初春里还穿着月白的毛绒小褂,雪白的兔儿毛绕着领口和袖口,看着分外的娇弱,斜斜的倚着月洞门和他说话,脸色苍白,怯怯问他:;圆哥哥会不会因此嫌我?;
;怎么会呢。;他柔声道,;我打心眼里心疼妹妹,恨不得亲自替妹妹生这场病。;
再一个多月后,暖春三月,檐下燕子啄泥筑巢,施家的大哥哥施之问从两广回家来。
堂上坐了个极清俊斯文的少年郎君,小郎君尚未及冠,才十九岁的年纪,春柳一般青翠挺拔,瞧着极有担当志气。
他将手中茶碗搁下,笑吟吟抬头看她,一双偏冷的狭长丹凤眼却丝毫不见寒意,温煦的眼神比暖春更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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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一开始更啦~
市井生活,家长里短,重点全在男女主的对手戏上,口味会比较重,新尝试,不敢说会好看。。。
and男主是个大渣男,洗不白的那种,洁党打住~
第2章
江都城南哨子桥下有施家宅,黑瓦粉墙,朱门绿柳,占地颇阔,主家经营着两间生意兴旺的生药铺和绒线铺,每日里有三四百银子的进账,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穿金戴银。
三年前施存善因病故去,留下了两房妾室,四个孩儿,长子施之问是已逝正妻吴大娘子所生,两房妾室里,王妙娘生了裴时月、喜哥两个孩儿,李桂娘只有云绮一女,因主母早逝,三个孩子现都养在施老夫人膝下。
父亲亡的那年,施之问只有十六岁,正是个读书郎,不精世事,闻得父亲噩耗,从书院归家来,见家里挂起白幡,施家没有本家帮衬,家中俱是妇孺弱小,里外都要他出面打点,整个家里忙哄哄乱糟糟,正做水陆道场时,家中铺子又生枝节,原来铺面里伙计见主家亡故,多少起了些歪心思,趁乱做乱,绒线铺里的伙计挟着购生丝的千两银票逃的无影无踪。
这时家中又有客来,施老夫人姓蓝,娘家有个壮年侄子名唤蓝可俊的,在瓜洲开了个香火铺,因经营不善,日子过的颇为拮据,听闻表哥病逝,施家满堂妇孺幼小,缺个顶梁的男子,故带着一家妻小,言语上只说帮衬丧事,往江都来投奔施老夫人。
施老夫人丧子之痛未解,见侄儿一家来慰问,蓝家夫妇两人惯能哄老夫人说笑解忧,蓝家又有三个孩子,成日家里头热闹极了,施老夫人便招揽侄儿一家住下。
于是施家三进院落里,后罩房俱挪出来,住了蓝家几口人,施老妇人带着喜哥儿,搬进了正房,两个姨娘住了东西偏厢,裴时月和云绮占了园子西侧的小绣阁,园子东侧有个单独的阔绰小院子,指给了施之问,以后娶妻住家,亦是相宜。
蓝可俊在施家落了脚,往后再帮着照顾施家的铺子,常和铺子里的伙计管事打的火热,施老夫人原想着施之问聪颖机敏,热孝之后,仍要送他去书院念书,以后好挣个功名,谁想他脱了孝服后,弃了学问,钻进了账房,管起了自家两间铺子,自此走了经济之道,养起了阖家上下几十口人。
去岁秋,施之问和蓝可俊往两广去贩药材,回程又在闽地吴越采买茶叶锦缎,因着国丧耽误了不少时日,施老夫人早已是心急如焚,翘首以盼。
守门的老苍头半夜被喊醒,开了家中大门,数人静悄悄入了府,没有惊醒家眷,施之问回自己房中歇了两个时辰,晨起就来主屋拜见祖母,施老夫人见到大孙儿突然归来,喜不胜喜。
正堂地上摆了不少漆木箱笼,正是施之问和蓝表叔从南方带回来的一些土仪,干果蜜脯、根雕泥塑,俱是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细眉细眼的桂姨娘和云绮正坐在椅子上把玩一套竹雕八仙过海摆件,施老夫人搂着喜哥砰砰敲着个牛皮绷的小手鼓。
裴时月见家中诸人都在,都一一问了好,又见堂上的年轻人对她暖意微笑,袅袅上前给施之问敛衽:;少连哥哥。;
少连是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