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李大花者,会骂人?
果然,这句「养野汉子」激怒了张寡妇,她和我奶拼命扭打在一起,顺带着还冲着马奶奶脏话连篇破口大骂。
里正和我差不多是同时来的:「别打了!张寡妇快撒手!李婶子你也别薅人头发了!」
里正伯伯在桃水村还是很有威严的,他一呵斥,我奶和张寡妇便在众人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撒开了手。
张寡妇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起来那个惨呦——
「陈家那个亲戚,吃咱桃水村的粮,喝咱桃水村的水,里正你不能不管啊!」
里正叹了口气,望向张寡妇的眼神,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这话就别再说了。你就是卖了地,不甘心,迁怒人家而已。岁末了,快回家做豆腐吧,闲气就别再闹了。大家也散了,快散了吧。」
众人嘻嘻哈哈地四散而去,我挽着得胜的两个奶奶,高昂着头,一步步地往家走。
我奶忍不住夸马奶奶:「方才你骂得真带劲!」
马奶奶却若有所思地夸里正:「没想到桃水村的小小里正,竟比京城那位还讲理,懂得不迁怒。」
我故意歪头问:「马奶奶,京城那位是谁啊?」
我奶笑着一把拍向我的后背:「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臭丫头!」
扫房子、蒸豆包、做豆腐、祭祖先,一眨眼,岁末就到了。
腊月底,我奶将马奶奶拉到了一旁,吞吞吐吐地说:「大妹子,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就是——周姨娘,周姨娘的尸身,我当初没找到,便在后山陈家的祖坟旁,给她立了一个衣冠冢。这事儿吧,我做得欠考虑,毕竟她是国公府的人,你们公侯之家讲究多,也不知这有没有犯了你们的忌讳。但当初那般情景,我又实在不忍让她做孤魂野鬼,你看这事儿?」
马奶奶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老姐姐,我替国公府、替周姨娘谢谢你。」
除夕夜,屋外飘起了小雪。瑞雪兆丰年,为了应景,我特意打开了客人送的那个甜食袋子。
安芝的鼻子最灵,凑过来一看,顿时惊喜地嚷道:「是牛乳糖!」
我笑着将糖撒在炕桌上:「以前吃过?」
「吃过,小舅舅每年来国公府,都会带好多牛乳糖,」安芝用小手指向芝安:「他最爱吃,小舅舅最疼他。」
我意外极了,清清冷冷的芝安,竟然爱吃甜甜的牛乳糖?
原是我忘了,其实他只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心思再重,也是孩子。
屋内我众多的弟弟妹妹,一时间被糖馋得纷纷流下了口水。
既是如此,那就多食些吧,让这世间的得来不易的糖,甜甜他们的嘴,也暖暖他们的心。
04
这个年,我没法违心地说,过得很好。
一个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年,怎么会好呢?
望着马奶奶脸上勉强维持的平静与笑容,听着两个孩子言语中对旧日光景流露出的思念,我的心总是隐隐觉得难过。
何为年关?
此情此景就是啊。
只是,不管夜里怎样将泪水流尽,天亮了,这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我们全家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
我奶奶给家中九口人改衣裳、做鞋面、缝缝又补补;我爹趁还没春耕,去山里伐木凿石挑土方;我娘带着冬宝操持着家里的一日两餐;秋妹带着安芝负责喂小鸡;芝安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书院生涯做准备。
而我则又要开始挑着担子去镇上卖芝麻饼了。
至于马奶奶——
马奶奶自出生起便是个千金大小姐,一切事宜皆有丫环婆子伺候,从没自己动过手,所以她真真是什么都不会做,哪怕是最简单的针线活儿也不会。
「哎,我活成老废物了!」
她常常坐在院中的石墩上,长吁短叹着。
我蹲在炉旁一边烤饼一边笑着给她找事儿:「马奶奶,您还有简单易做又好吃的吃食方子吗?开春了,我想多卖几种吃食,给客人换换口味,顺便也多挣点银子。」
「有哇!」马奶奶顿时双眼放光,「你马奶奶别的不行,论起吃,还是有一套的!」
我赶忙使劲点头献殷勤:「就是就是!您可是桃水村美食家呢!那麻烦您帮我想几个,赶明儿我试试。」
「这有何难,等着!」
一言未尽,马奶奶立刻精神抖擞地回屋去写吃食方子了。
正月里,镇上的人出门的不多,所以我的生意并不是很好,每日也只是勉强能挣个二三十文钱而已。
但我爹干得却热火朝天,没出半个月,圆木、石头和黄土便占了我家半个院子的地方。
我悄悄问我奶:「我爹这是要做啥哩?」
我奶撇撇嘴,嘴角却弯弯的:「这个倔驴不知从哪儿听说男娃和女娃过了七岁就不能睡在一个屋了,这是要盖房呢!」
「盖房?」
我奶一指我家房子旁边的空地:「就在那!你爹要盖三间房,给你马奶奶祖孙三个住。」
「哦,银子够吗?」
「够。上次那二十两银子,除去买肉干、狐狸皮和零打碎敲的成本,还剩十一两呢。你爹说等出了正月,就请村里一些相熟的汉子帮忙把房子盖起来,这要不是正月里不兴在家里动土,恐怕他明儿就要盖呢。」
我笑,「呦,我爹这是咋了,怎的像变了个人呢?」
我奶又气又乐,伸手拧我的脸:「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吗?!你爹这人啊,脑子虽不好,心眼却不坏。」
我:「……」
奶!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正月十六,我将七岁的芝安正式送进了孤竹书院。
孤竹书院是桃源镇唯一的一所书院,它看起来颇为陈旧,在我们当地名气却不小。
从桃水村到桃源镇,总共十六里地,村里有位赵大叔,每日清晨赶车捎人到镇上,晚上再捎回去,来回只需一文钱。
若是年轻的车把式,我还真不敢让芝安坐车,但若是赵大叔,那我可就太放心了。
因为赵大叔,将牛车赶得贼慢,他一边赶车,一边拾粪,路上不管是牛粪驴粪马粪骡子粪,他背着粪箕子,通通都不放过。
对于乡下人来说,粪是宝,没什么比它更好的肥料了。
芝安坐牛车,我便挑着担子在车边跟着,有时牛车上人少,赵大叔便会憨厚地嘿嘿一笑,朝我扬扬下巴:「春妹啊,你也坐车上。」
乡里乡亲的,我自然不推辞,只是我每次都会自篮子里拿两块芝麻饼给他。
赵大叔不容易,他的儿子们成亲分了家,儿媳妇都不愿意养身子不好的公婆,没法子,赵大叔只能拖着年迈的双腿,靠赶牛车拾粪过日子。
其实我更想让芝安住在书院,这样也省得早出晚归来回奔波。
但芝安小小年纪,却有自己的想法。
「大姐姐,我想将每日所学,回家教给安芝和秋妹。」
孤竹书院不收女弟子,我家又请不起私塾先生,芝安的这个心思,倒也是一举两得。
安芝和秋妹虽然是女娃子,世人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但我想,那些屁话还是不要相信的好。
识文断字有学问的人,总归是要比睁眼瞎能活得自在些。
而人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活得舒坦吗?
在我忙完芝安入学院的事儿,终于有时间照着马奶奶给的食方子,接连做出绿豆糕、芸豆卷和栗子饽饽时,我爹那边也带着人开工了。
庄稼人心眼实诚,给人帮活都不肯收钱,只要一天三顿饭管饱就行。
他们手脚也麻利,且没有惜力的,所以没出半个月,新房子就建成了。
马奶奶在一旁很是感慨:「还是乡野之人心思纯善,不像京城,人人都有八百条花花肠子。」
我爹这回真真是豁出去了,不仅盖了房,还特意请了木匠,打了一水的新家具。
炕柜、炕桌、书架、书几不算,居然还有个棋盘。
「这、我也是听木匠说的,他之前给镇上的一位小公子布置过书房,说就有个棋盘。」
我爹面对众人问询的目光,红着脸挠着头发窘迫地说。
我「扑哧」一声笑了,扯扯我奶的衣角:「奶,这回高低得给我爹多做两双布鞋。」
我奶望着我爹,颇有一种「我那傻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的自豪感。
「做!老婆子我有钱!」
嗬,我奶也财大气粗了呦!
有个啥钱哩,恐怕那十一两银子,花得一干二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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