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作铭有点摸不清这位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觉得他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同样摸不清的,还有此时坐在于海洋位置旁的陆宴知。
刚才,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却在走廊上碰到正在抽烟的于海洋,似乎专门在等她。
于海洋叫住了她,“你还能在信通累上多少年?有没有兴趣来基德?”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对彼此知根知底。
但突然来这么一句,对方目的不明,自己的老板又就在门后。
“没什么兴趣,谢了,师兄。”陆宴知摊了摊手,转身推门进了包间。
此时,沈昭玉和章作铭都站着,两人手里都端着酒杯,分不清是谁在敬谁。
章作铭附在沈昭玉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沈昭玉不带任何情绪的听着,他睫毛微垂,遮住了他锐利的眼神,让人更看不透他心思。
因了于海洋刚才那句话,陆宴知不由得多看了沈昭玉一眼。
这男人,身量高大挺拔,握着酒杯的手,手指修长,从冷调纯色的西装袖口里,露出一截皓白的衬衫袖口,挺括,显得英气而有力度。
基德在业内相当有名,是重庆资产评估行业的顶尖公司,在全国也排得上 TOP10。
没想到他们的掌舵人,还挺帅。
陆宴知收回目光,在心里默了一句,她觉得沈昭玉微垂睫毛下的眼风,迅疾的朝她这边扫了一眼。
等到席散了,人都走了,章作铭也没提到金万一个字。
他的用意,在座的每一位却都是再清楚不过。
可陆宴知不想这么干。
“风物长宜放眼量。”是她进这一行时,给自己定下的座右铭,只有坚守该有的原则,才能走得更为长远,她坚信这一点。
所以,她今天开门见山的找方总试探公司的态度。
但此时,老板程安明为什么不接金万的业务,对坐在出租车上,刚从医院出来的陆宴知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在医院又照了一次胸部 CT,医生将那黑白胶片抖得哗啦啦的响,看了好一会儿,在病历上重重写下“活检”两个字。
陆宴知她姥爷,当初肺上有肿瘤,活检出来是恶性,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陆宴知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托了简源源的关系,陆宴知明天就能住院去进行活检了,就能知道这颗囊肿是良性还是恶性,就能知道老天这次是要收了她还是饶过她。
她在出租车上发了一路的呆,就连路过被誉为重庆最美马路的中山四路,也毫无察觉,快要到目的地了,才回过神来。
没时间补妆了,陆宴知将在医院跑上跑下时绑的丸子头打散,一头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将发顶抓得蓬松,又拿出补水喷雾来,喷了全脸,再用纸巾按去脸上的油光。
七点二十,300 多米长的防空洞里已是红汤沸滚,人声喧哗,有男人正甩着光膀子,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大声划拳大口喝酒。
陆宴知被服务员领着,越过火锅蒸腾起的雾气,穿过长长的洞子,走了足有三五分钟,才到了包房坐下。
服务员倒了水,陆宴知刚就着水吞了一堆药丸,包房门就被敲响。
第3章 Offer和礼物
沈昭玉站在门口,身形高大颀长,他穿着一件墨黑色休闲款西装,和他一起涌入包房的,还有外面那沸反盈天的喧闹。
“边总,您好!我是陆宴知,快请进。”陆宴知站了起来,朝着门边走了两步。
“苏小姐,客气了,坐吧。”沈昭玉随意的说道。
他走了过来。
陆宴知视线跟着他移动,近距离才观察到,沈昭玉西装上印着竖条纹的暗纹,有浮起的凹凸感,薄薄的面料却格外柔软熨帖,使得这暗纹多了丝高雅和腔调,里头是一件象牙白的衬衫,显得温文尔雅。
沈昭玉解开自己西装的扣子,坐了下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陆宴知也坐了下来,“昨晚见到边总,就感叹您真是年轻有为,于总力邀我加入基德,所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冒昧约了边总您。”
沈昭玉淡淡一笑,他语气平静,听起来带着真诚,“苏小姐,不用客气,业内都知道您大名,说起来,今天是基德的荣幸。”
陆宴知笑了一下,她昨晚见沈昭玉话少,还担心今天冷场,打定了心思自己今天要多说。
没想到,沈昭玉说话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舒畅,这句话,要是换个人讲,保不齐就会被当做虚假的奉承。
包房门一关,清静不少。
陆宴知注意到沈昭玉不怎么动筷,怕是这家火锅不和他口味,开口问道,“边总,平常都喜欢吃哪家火锅?”
“也没特别的钟爱哪一家。”沈昭玉语气和他表情一样,平静到不带任何情绪。
陆宴知在心底默了一下,怕是沈昭玉并不喜欢吃火锅。
一个不喜欢吃火锅的重庆人?
陆宴知感觉他有些奇怪,就听他重又开口问道,“苏小姐,在这行做了五年了?”
“是,我毕业就去了信通,那时重资产评估部,一穷二白,只有我一个人,大概是靠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劲儿,把这个部门带到现在有三十多个人了,比我加入信通时候的人都多。”
“整整五年。”
陆宴知看似感慨,实则不露声色的将自己的劳苦功高表露了出来。
沈昭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极淡的“嗯”了一声,“苏小姐也算这行的老人了,觉得这一行未来会怎么走?”
外面,是重庆言子儿乱劈柴的划拳声;里面,是沈昭玉看似漫不经心下的犀利提问。
让人如沐春风的沈昭玉只存在了五分钟。
末了,沈昭玉对陆宴知说,“基德会看到每一个人的付出,尊重每一个人的成绩,你的团队,由你自己配置,你可以选择独立核算制,直接向我汇报。”
“未来的晋升,由公司的专家委员会按照现行规则,进行统一评定,整个过程都将公开、公平、透明化。”
沈昭玉语气和缓,说话从容简洁,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陆宴知不得不承认,沈昭玉这三句话精准的击中了她此时颇有些受伤的内心:
她需要被看到,被肯定;
她也需要付出与收入成正比;
她还需要做出的成就得到相匹配的回馈。
陆宴知简直要怀疑沈昭玉是不是在信通有眼线。
不管怎样,她看到了基德满满的诚意。
尽管如此,陆宴知面色不改的吃完了这餐火锅,此刻,还不是她做决定的时候。
在老玖洞子火锅门口,沈昭玉从前来接他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个包装细致的小礼盒,递给了陆宴知,“苏小姐,见面礼,不成敬意。”
陆宴知并没伸手去接,她看着沈昭玉,直觉他还有下文。
“你可以回去打开看看,相信对你今后会非常有用。”
陆宴知听懂了,她爽利的接了过来,朝沈昭玉伸出手去。
沈昭玉的手,骨节分明,看起来就觉得很有力度,却只是虚虚的跟她握了一下,就很快松开。
“谢谢边总。”陆宴知拎着那盒她将来会非常有用的礼物说道。
晚上,陆宴知回家洗了澡,吹干头发,坐在沙发上拆开了那个礼盒。
盒子里躺了份彩印件,重庆一家名叫创博的地方资产管理公司出具的内部谅解书:
公司副总赵刚处置清算企业隆新的股权时,与评估公司相勾结低评贱卖,以此收受购买方回扣,中饱私囊。
鉴于赵刚将所获款项全数上交,并足额赔偿了公司损失,公司念其初犯,给予开除处理,不再追究其法律责任。
大概是不想陷于法律纠纷,在业内闹得风风雨雨不好看,谅解书上并没有写明这家资产评估公司的名字。
既然沈昭玉将这给了她,陆宴知能猜到,那沆瀣一气的多半就是信通了。
别看这轻飘飘的一页纸,只要她能拿到信通与创博签订的资产评估合同,里面所载明的清算企业名称一旦对上,一朝公开,信通这吃里扒外的名声,要甩掉,可就难了。
果然是非常有用的礼物。
陆宴知不知道沈昭玉是怎么拿到这份谅解书的,也不知道他拿到有多久了,但他居然能准确猜中这是信通干的,并且一直不动声色。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觉得这份见面礼未免有些重,也有些烫手。
陆宴知将谅解书对折,放回礼盒中,原样封好。
她突然想到,信通绝不会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
或许,信通不想做金万的单,原因就在于此:要在背后下黑手,就不要在台前露脸了。
再惹上一次这样的是非,难免就纸包不住火了。
陆宴知想通了这一点,她浑身一个激灵,再看向那个礼盒,她突然就明白了,年纪轻轻的沈昭玉为什么能带领着基德做到行业 TOP10 了。
沈昭玉作为老板,比程安明作为老板,段位更高,也更危险。
陆宴知觉得,要不要加入基德,她还得好好思虑思虑。
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想了好一阵子。
唯有一点,她很明确,金万的案子,她是真的想做:
这么大一单业务,收入不菲,她没道理跟钱过不去。
做好了,这样的巨单,也算是在业内青史留名了。
何况,她孤家寡人一个,撑一把金万又如何?怕什么?!
有名有利又能帮到金万,没理由不做。
陆宴知下定了决心,愈发觉得自己这颗囊肿来得太不是时候,太耽误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