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熯看着弯曲又狭窄的山路，不由想起芦云村。
这里比芦云村更加偏僻，甚至有一段路的一边就是近二十层楼高度的悬崖，他也更难想象季家坡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年轻人大多数都出去工作了，村里也几乎都剩下老人，一到冬天就犯各种病，老人腿脚又不方便，所以……”
徐磊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再说。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又问：“慕熯，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两三个月吧。”慕熯抬头看了眼北方，“我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徐磊见他满眼的眷恋，不由皱起了眉：“是因为……诗诗吗？”
他语气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碰到慕熯心底的伤处。
慕熯弯起唇角：“对。”
看着他的笑容，徐磊有一瞬的困惑。
他几度以为慕熯离开安和医院，离开桐城是因为无法接受季诗诗的离开，但是现在的他好像对季诗诗牺牲的事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察觉到徐磊的担忧，慕熯拍了拍他的肩，反而安慰他：“你还记得我们毕业的最后一刻时老师说的话吗？”
徐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漫天星恒，微光不灭，救死扶伤，千万人吾往矣！”
“对。”慕熯点点头，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漫天星恒，每一颗都是为‘生’而死的人，季诗诗是，唐婷的丈夫也是。”
徐磊一怔，停下了脚步。
“季诗诗牺牲后，我以为我能习惯没有她，但也只是我以为。”慕熯不由摸了摸左腕上的伤疤，“好在有个人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回来，也让我明白了诗诗最后的期盼。”
想到孟云凯，他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感激。
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会是一堆白骨，更没有脸去见季诗诗。
徐磊眼眶一热，他转过头擦掉眼角的泪水，红着眼道：“诗诗是个好医生。”
闻言，慕熯心头微窒，良久他才点点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季诗诗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
——我一直是一个合格的医生。——
下面是迟了一个月的回复，但那红色的感叹号就像溅开的铁水落在眼中，灼热的疼痛让他不敢多看。
然而心却留恋着季诗诗最后留给他的这句话。
慕熯强忍下心底痛意，收起手机：“走吧。”
徐磊点点头，重新迈开了腿。
两人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到了季家坡的村口。
远远的，慕熯看着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那儿，见他们来了，黝黑的脸上顿时笑开了。
“徐医生。”
男人两手在棉袄上蹭了几下才伸了出去。
“李叔，这是慕熯。”徐磊介绍着，“慕熯，这是村支书李新贵李叔。”
慕熯点点头握着李新贵的手：“李叔您好，麻烦您了。”
“别，别这么说，慕医生能来是咱们的福气。”
李新贵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慕熯，他与徐磊见过很多次，也知道他是个平易近人的，但是看慕熯有些不同。
慕熯模样清俊，却有种生人勿进的冷淡，让人不由自主地踌躇该怎么对待。
见李新贵拘谨的模样，慕熯面色又软了些许：“李叔，以后叫我慕熯就好了。”
第三十八章 最好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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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贵给慕熯找了在村支部的一间房子，原本是放杂物的地方，知道慕熯要来，他连夜收拾了，才腾出了地方。
“慕医生，咱们这儿晚上挺冷得，那儿给你放了炭。”
李新贵指着角落的一个白色的编织袋说道。
慕熯放下包：“李叔，别叫我慕医生了，叫我慕熯吧。”
闻言，李新贵笑着点了点头。
徐磊把慕熯的行李箱放在桌子旁，提醒道：“慕熯，要是缺什么医疗用品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送来。”
慕熯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徐磊才离开。
李新贵告诉慕熯隔壁的屋子可以烧火做饭后才回了家。
等慕熯收拾好东西，天已经黑了。
慕熯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棉袄，低头写着日记。
南方的湿冷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但是也让他感受到了不同地方的诧异。
写到一半，他停下了笔。
厚厚的一本笔记本，写满了他这几个月的经历，与其说是他的日记，不如说是写给季诗诗却又寄不到的信。
慕熯放下笔，轻轻摩挲着纸上的每一个字，目光复杂。
他从来没有去翻看过自己的日记，现在读了一小段，却看见了好几处“诗诗”。
慕熯拿过一旁季诗诗的照片，冰凉的指尖抚着那张灿烂的笑颜。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如同轻夏转瞬即逝，他阖上眼，默默地平缓着心中的微痛。
他说过很多次自己看开了，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过于空寂的环境还是会将他的记忆和心绪拨乱到从前。
夜渐渐深了，眼前台灯的光芒好像也变得越来越缥缈。
慕熯轻捏着照片的一角，头靠在手肘微眯着双眼，哑声呢喃着：“诗诗，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你……”
意识渐渐模糊，直到在陷入黑暗前，他留恋地看了眼手中的那张笑脸。
阴冷的空气像是水一般无孔不入地灌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细雪如柳絮落下，寂静的房间，一双手拉起滑落的棉袄，轻轻地盖在伏在桌上睡着了的人。
后背的寒凉忽地被季暖取代，慕熯眼睫一颤，不由睁开了眼。
抬头间，他瞳孔骤然紧缩。
“诗诗？”
季诗诗手覆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你可是医生，不知道这样会着凉吗？”
季柔的声线中透着一丝责怪和心疼，却又像火苗驱散了周遭的严寒。
慕熯握住她的手，站起身将她揽在怀中，宽大的棉袄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你很久都没来看我了。”他闷声说着，像极了一个被忽略的孩子。
季诗诗贴在他胸膛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季声道：“我一直在的，只是你没发现。”
慕熯心不觉颤了颤，收紧了手臂。
他紧抿着唇，不敢浪费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哪怕这是梦。
“慕熯，谢谢你带我去了天湖。”季诗诗抬起头，眉眼中满是爱意，“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闻言，慕熯眸色微沉：“对不起，没能送给你一个最好的生日礼物。”
季诗诗却摇摇头：“你救了唐婷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第三十九章 死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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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如同铜锣在慕熯耳畔被敲响，震碎了眼前季诗诗的模样。
慕熯紧拧着眉头睁开眼，明亮的光线从窗户照了进来，桌上台灯因为电量不足只剩下了微弱的光。
他愣了愣，身上还盖着那件棉袄，未写完的日记被压在手肘下。
慕熯揉了揉额前的碎发，掩去眼中的落寞后站起身去开了门。
李新贵一脸焦急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慕熯，打扰你休息了，只是村尾的王老太太不太好，你快去看看吧。”
闻言，慕熯余下的睡意立刻消散。
他也来不及洗漱，套上衣服背起急救箱就跟着李新贵跑了去。
“老人家有什么旧疾吗？”慕熯一边走一边问。
李新贵细想了一下，苦着脸道：“我也不清慕，昨天她还好好的，今早就起不来了，说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
慕熯听了，心中更觉不安。
老人家可能是因为脑梗引发中风，必须得送医院才行。
十分钟后，李新贵带着慕熯赶到时，王老太太正躺在床上，手脚的麻木，头又晕又痛让她发出沙哑的哀吟。
慕熯将急救箱放在一旁，让家属不要全站在床边。
给老人家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后，他神情越发凝重，老人血压偏高，又有冠心病，现在突发脑梗，很可能会昏迷不醒。
他摘下听诊器，看向一旁焦急的家属：“必须送医院去。”
闻言，李新贵率先反应过来，忙叫人抬着老太太往村口走。
慕熯不放心，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后跟了上去。
“稳一点，老人不能受颠簸。”他时不时地提醒着。
然而在路上，老人的呼吸忽然虚弱起来，整个人像是在弥留之际一样僵住了。
突然间，那只枯树皮般的手猛地一垂。
慕熯眼眸一怔：“等等！”
抬着老人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赶忙停了下来。
慕熯让他们把老人放在平稳的地方，不慕地上的雪和泥，“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老人心脏已经骤停，他立刻解开老人的衣服做心脏按压。丫.日
“妈！”
看着好像已经毫无声息的老人，跟着的一个中年女人当即就哭了。
寒冷刺骨的山风一阵阵吹着，慕熯额头却满是细汗。
他泛白的唇嚅动数着按压次数，而后再做人工呼吸，如此反复了十几次。
有一瞬，他差点喊出了“换人”！
就像几个月前在环路出的那次车祸，他大喊过后，季诗诗冲到了他面前。
但是这一次没有人了，更不会有下一个季诗诗这样做。
将近半个小时，掌心处始终没有传来心脏的跳动，甚至感受到了深寒般的冰冷。
汗水一滴滴地从慕熯的鼻尖滑落，他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老人已经僵住的脸。
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但他仍旧没有停下。
“慕医生……”
同行的村民红了眼，即便不是医生，也看得老人家已经走了。
他们想劝慕熯放弃，可老人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却让他们难以开口。
“不会，不会的……”
慕熯呢喃着，始终不肯放弃。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掌心下的心脏再未跳动。
顷刻间，一种致命的打击和沉重袭上了他的心。
慕熯看着手表，颤声道：“死亡时间，2021年1月30日上午十点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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