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的目光下闷了几大口,咽下肚后,佯装憋呛,惊天动地咳了两声,满脸通红,拖着他的一只手臂,轻轻晃一晃,声音又柔又软:“少连哥哥”
在这世上,若论能让他心软的,也只有她。
周景然在她身前坐的稳当,慢悠悠道:“不喝也罢,那你吐个鼻涕泡泡??我看看。”
身旁新来的婢女忍不住低头噗嗤一笑,司茴一脸尴尬又诡异的神色,用手绢紧紧捂住鼻子,讪讪道:“哥哥你胡说什么?”
“小时候不是很?么?还偷偷学??我看。”
她回想起那些画面,是真的有些恼了,一旁的婢女还在偷笑,恼怒的盯着他,而后将头倔强一扭:“休想。”
“那就乖乖喝完。”他语气往下沉。
她撇撇嘴,接过碗,一口口皱着眉抿,一碗又一碗,直干了两碗姜汤,肚腹里都是姜丝的辣气,难受的捂住肚子,将头枕在他膝上:“少连哥哥好哥哥大哥哥”
周景然拍拍她的肩:“还有一碗。”
司茴真的??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抬头咬着唇看他,无声的吐出两个字:“坏人。”
是最甜的蜜,也是最狠的心。
他生生抑制住体内的戾气,默默将碗搁下:“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司茴喝了两大碗的姜汤,肚子饱饱的吃不下其他,早早的就睡了,隔日一大早就去施老夫人那陪着,施老夫人怕冷,主屋里烧的暖融融的,因天冷,喜哥儿和小果儿都睡在一侧的耳房里,这?儿才刚起,正在等着婢女们穿衣裳,司茴帮着将两个孩子的衣裳穿好,一手携一个,带去??施老夫人请安。
施老夫人正在装扮,老人家年岁大了,头发稀少,也省的梳头婆子梳髻,做了几顶高高的鬏髻戴着,见司茴来,问她:“前日玩的可还高兴?”
司茴连连颔首:“我们几个姐妹,还有几个嫂子,底下的婢女们,三四张桌子一起抹骨牌,玩的都乐不思蜀了。”
施老夫人含笑:“这些姐妹嫂子里,你最喜欢哪个?看着哪个最好?”
司茴看着施老夫人的神色,想了想,柔声道:“都各有各的好,但数窈儿姐姐最活泼有趣,又有学问,??养又好,家世又好,又照顾人,连婢女嬷嬷们,都喜欢和她说?。”
施老夫人点点头:”家里还剩些珠花簪子,都是平素你大哥哥孝敬我的,也不常用,各家走时,都一家一样的送了几样出去,祖母心头也有些偏心,??窈儿多了一对累丝戏珠纹手镯,算是老婆子的一点正儿八经的见面礼。”
施老夫人从桌上拿起个盒子,里头是一双澄碧色的玉镯:“昨日里赵安人家遣人送了一双玉镯来,说是给你们姐妹两人戴着玩。”
司茴看着那对镯子:“赵安人的意思”
施老夫人将盒子收起,也忍不住道:“若是你大哥哥走了功名这条路,如今我们也是清高人家,人品家财样样不缺,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轻而易举,祖母这?倒也不是埋怨,你爹爹走的突然,他??挑家里的担子,我说不得他,只是人家这样直接回拒,你大哥哥这样的人物,老婆子也替他叫屈。”
司茴安慰:“我看窈儿姐姐和大哥哥站在一处说话,言笑晏晏,意气相投,看着甚好。赵家和我们不过是初相识,尚不了解,往后多多往来,才能识得彼此的心意司茴在祖母面前说句不检点的?我和圆哥哥,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她摇摇施老夫人的袖子:“祖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祖母觉得好,不妨再试试吧。”
“甜姐儿觉得合适么?”
司茴悄悄的在施老夫人耳边道:“祖母不觉得,窈儿姐姐的性子,有些似妙??姐姐么?”
施老夫人猛然回过神来:“对!对!对!!”
司茴微微一笑,俏皮的皱皱鼻尖:“年底家里家外??情忙,祖母??去庙里烧香,各家都要宴请宾客,让大哥哥多帮着祖母应付应付不过祖母可别跟大哥哥说这是我的主意,大哥哥躲不了懒,非??找我算账不可。”
腊月初里正是周景然和司茴的生辰,连着下了几天的薄雪,阴寒寒的,周景然里里外外忙了数日,他今年年满二十,算是大生日,虽早两年已及冠,但仍收了各家不少礼,外头又有应酬,这日终于闲了,家里办了一桌酒菜,专??兄妹两人庆贺。
家里人的寿礼无非是家用小物,衣裳巾帕之类,因着今年是司茴在施家最后一个生辰,明年就要嫁了,施老夫人和桂姨娘都送了贵重首饰来,姐妹几人都按着自己的心意,或是胭脂水粉,或是新鲜玩意,就连喜哥儿都给司茴送了他喜欢的一个宝葫芦来,这个寿辰过的算是极热闹的。
兄妹两人之间,周景然??她的是一套绿玻璃器皿,小至拇指大小装香料的器皿,大至喝甜汤的玻璃碗,大大小小数十个杯盏,算得上是精巧又贵重的礼物。
自上次司茴做衣裳累的眼酸,周景然就再不许她??他做衣裳,她前功尽弃,苦思冥想许久,自己新调了种安神的香料,送到了见曦园。
她把香炉燃起,是一种比她屋子里的甜味略淡的香气,混入了一缕青竹和佛手柑的香气。
周景然看着那淡淡袅袅近无物的青烟:“多谢妹妹,我很喜欢。”
寿席上先吃的是长寿面,施家众人一一??两位寿星敬酒,杯里是桂花冬酿酒,上次大家尝着味道甚好,桂花清甜之气久久萦绕在唇齿间,姐妹几人尤其喜欢。
冬酿酒配的却是猪头肉,酥烂入骨,皮肉绵软,施老夫人最爱绵软荤腥之物,虽然不够雅致清华,但确实是富贵逼人的气势,招待外客时不便将此物供上桌,家常吃喝又不至于吃这样的大荤大肉,施老夫人平素念佛,多食素,逢年过节也不供这样的,司茴懂老夫人的心思,吩咐厨房将猪头肉切的细细的,摆出寿样子,哄的老夫人多吃了好几块肉,连连夸赞厨房,还赏了好几吊钱下去。
酒桌饭饱之后,外头又下起了雪,绵如杨花,飘似柳絮,入泥化水,了无踪迹,姐妹们陪着施老夫人和桂姨娘打牌,喜哥儿犯困,司茴又多喝了两杯,姐弟两人就在一旁的小间,隔着一道珠帘,偎依在一起打起了盹儿。
周景然陪着祖母玩了几圈,让了位子出来,掀起珠帘,见司茴搂着喜哥儿,并头睡在一只软枕上,因屋里暖和,连薄被也不用盖,只用施老夫人一件深红的旧衣,
搭在身上掩盖。
他俯低身体看她的睡颜,良久之后,慢慢探出一只手,曲起一只手指,用指背在她脸上慢慢滑过,从额头滑落眉眼,再至泛着两坨嫣红红晕,滑腻如绸的脸颊,顺着脸庞的弧度,轻轻往下流连。
司茴睁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神情淡淡的。
这是祖母的屋子,她能听见热闹的喧闹声,看见他身后的珠帘,守在珠帘旁的婢女的一角衫袖衣裙,也能看见珠帘后围坐桌前隐约可见的人影。
他见她睁眼,手指就定在了她的脸颊边缘,面容也是沉静又温柔。
良久,她唤了声:“大哥哥。”
“嗯。”他低低的应了声。
“口有些渴,大哥哥替我倒杯茶。”
周景然收回手,去给她倒茶,司茴捧着茶碗,小口啜喝。
云绮在大声喊着周景然,??他出去出谋划策,周景然等着司茴喝完,轻声道:“若是醒了,就一起出来玩吧。”
他先撩帘出去,司茴也下来穿鞋,跟着出去陪家人玩牌。
转眼年节将至,要饮椒柏酒,吃包了铜钱的扁食,要用乌金纸剪为蛱蝶闹蛾,制成小簪插在发髻里,也要在眉心呵梅花妆,要放响炮花筒,最好是能飞上天的钻天浪,仰着头捂着耳,姐姐妹妹们站在一起哈哈大笑。
这也不是最紧要的,对于司茴和苗儿而言,最紧要的是多在菩萨面前多念叨,祈祝两人的未来夫婿在二月的院试里,顺顺利利,拔得头筹。
乡下佃农送来的土产野味,标船捎来的四国时鲜,亲友家赠送的礼仪心意,来来回回????出出,周景然也忙的脚不沾地,正月前那几日,司茴就未见着大哥哥的身影,偶尔去见曦园,也只有紫苏和青柳守着火炉喝茶吃糕,说道:“大哥儿已经好几日未回见曦园住了。”
正月初一,周景然只闲了一早上,门房时不时往内院送名帖,家中各人都有名帖要写,又要祭祖悼亡,施老夫人又要去寺庙烧头香,忙忙乱乱不可开交。
新园子因年节停了工,幕布把旧园子都圈了起来,家里没有闲逛之处,好在天??清寒,众人都爱往施老夫人的正堂去,围坐一起喝甜酒、炙鹿肉,赏腊梅,玩牌九,投壶走棋,人人身上都多长了三两肉。
这样的喜庆日子,最忙的人当属风月勾栏里的人儿,无论官私,男人们成群结伴来喝酒取乐,或是上门应邀,给宴席里弹奏助兴,充当解语花。
因盼盼被其他商客邀去游山玩水,蓝表叔被雪姐儿的婢女拖着往家去,??近来到不常往这儿来,一是过了新鲜趣味,??是近来更贪些盼盼的曲意逢迎,雪姐儿见??久不上门,被冯妈妈骂了两会,耐着性子勾着??,两人在帐内饮酒?乐,吃吃睡睡,厮混胡闹了足足一整日,蓝表叔喝的酩酊大醉,只搂着雪姐儿亲嘴,叽叽歪歪的说了好一轮话,最后醉蒙蒙的往家去。
后几日便是往各家去拜年,施家前堂的三间倒座屋子,成日里摆着迎客的酒席,后院里桂姨娘还要忙着招待女客,因着娶新妇的关系,况、张两家先来施家拜年,只是况学和张圆都未曾来,原来是家里拘着不让出门,让两人安心备下月的考试。
亲友串门,当然也是偷香窃玉的好时候,张夫人招待来家的宾客,半途却不见了??儿媳,婢子说二夫人往厨房催醒酒汤去,园子里新建的抱厦内,因天冷,四门窗都阖的死死的,屋内却有衣袂摩挲之音,女子娇喘细细:“等下还要出门去待客,别揉皱我的裙。”
又道:“莽夫仔细我的发髻。”
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佩戴的花枝步摇颤的厉害,杜若的声儿也颤的厉害,男人的??息急促又癫狂:“嫂嫂这身儿倒是久、旷之人。”
她咬紧银牙,眼角嫣红,颤颤巍巍的:“薛嫂子瞧着雪一般的妙人儿,你倒是好狠的心,在外头拈花惹草,也不怕她伤心。”
??哼笑,疾风骤雨:“她是案上供的泥菩萨,不食人间烟火,我是车轱辘底下的烂泥,只爱扒着车轮四处滚。”
细细嗅了嗅:“嫂子身上这股香,就是窗下那几株含香的味儿,我初见嫂嫂那日,就闻着这香味,想着衣裳下的皮肉,是不是也跟那花一样,腻白腻白。”
“狗鼻子满腔的龌龊心思臭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