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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是！一个用妖法邪术蛊惑帝君的下界小仙，若没有那些伎俩，你哪里会成为帝姬？”谷雨算是明白了，这香芩疯了之后说的疯话，多半都是真的。
香芩能用邪术让帝君杀了帝储，自然也能用这种方法勾住帝君的心。
难过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帝君都舍不得杀了她。
“说，那仙魂碎片在何处！”谷雨恨声质问。
“没了，”香芩目光涣散，俨然疯癫至极，“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你的儿子。”牧笙冷冷的声音响起。
香芩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泛起焦急：“我的儿子，我的瑞儿……他在哪，他在哪！”
牧笙抬手，让谷雨将凌瑞抱了进来。
香芩一把夺过襁褓中那小小的婴儿，嚎啕大哭：“我的瑞儿，我的瑞儿……那牧笙歹毒无比，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今后我定要把她挫骨扬灰喂给狗吃！”
“你——”谷雨火冒三丈。
牧笙却轻轻拉住了她。
看着疯疯癫癫的香芩，牧笙缓缓开口：“今后，你的儿子会养在我身边。你之前不是问我，我如何能与墨钧霆作对吗？当初我的舜儿是怎么死的，今后你的瑞儿也会怎么死，我不杀你，我要让你活到那一天，活到你的亲生骨肉被杀死在你眼前的那一天！”
一字一句，如利刃穿心，香芩饶是疯癫，也被这话激得两眼通红：“林千染，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毒妇！我这就去告诉帝君，我这就去告诉他！你休想把瑞儿从我手里夺走，你休想！”
“今天是你见你儿子的最后一面，下次再见，他就是一具尸体了。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看看你的儿子。”牧笙说完，转身离开。

刚走出宁远宫，宫殿内就传来香芩凄厉至极的哭声。

谷雨跟在牧笙身后，一路都没有说话。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牧笙开口。
谷雨看着她，怔怔摇头。
对上她敬畏的目光，牧笙唇边浮现一抹凉薄的笑：“我早就说过，我并非良善之人。”
二人刚到幽兰殿，不远处就突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来人，快来人，宁远宫失火了！”
牧笙回过头，看到的是熊熊燃烧的业火。
赤色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红如她眼底的血丝。
仙卫来来回回，取来的灵泉之水实在太少，却到底没能将火扑灭。
这一次，墨钧霆没有出现。
待到业火燃尽时，偌大的宁远宫已化为一片灰烬。
牧笙心如刀割，说不出是痛还是苦。
她的脚步始终未动，并没有上前扑灭这一场大火，虽然她有无数法宝，虽然她明明可以从里头救出那嗷嗷待哺的婴孩……
可她没有。
早到的了解，和迟来的了解，若两者选其一，她选择如今的这种结局。
“娘娘让宫婢将业火给了那香芩，是笃定她会放火烧了这宫殿，烧了自己，也烧了她的孩子？”谷雨亦没有挪动脚步，她明白林千染心中的苦楚。
那种苦，没人能够释怀。
林千染不语。
谷雨远远看着宁远宫的方向：“娘娘终究是心软，若香芩不放这火，娘娘定是舍不得杀那瑞儿的……”
林千染依旧不语，眼尾通红，似映着天边残阳。

第四十三章 疯癫

这夜，她孤身去了九霄殿。
墨钧霆坐在殿中，形同枯槁，与她记忆里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抬目见了她，他黯淡的眸中似浮现一丝光亮：“九儿，是你？”
“帝君看错了，臣妾不是九儿，是牧笙。”林千染朱唇微启。
“是牧笙，不是九儿……”墨钧霆笑了，“是啊，九儿离孤而去足有一年了。”
那笑容极苦涩，林千染的心在这一瞬涌起细微的疼痛。
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手指，没有让这疼痛蔓延。
“帝君如今还在思念帝后吗？”她问。
“是，”墨钧霆点头，眸子似融了夜色，黑暗得不见半点光亮，殪崋“孤思念她。”
“那帝君为何要让帝后死？”林千染又问，“为何要让帝后的父亲死，为何要让她的义兄死，为何要让她的孩子死？”
墨钧霆虚虚握拳，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若孤说，孤的魂魄缺了一块，没有情根，你是否会信？”
林千染淡淡点头，语气嘲讽：“臣妾自然是信的，帝君总有帝君的理由，不管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
“那九儿会信吗？”墨钧霆也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她不会信。”林千染答。
“为何不信？”墨钧霆看向她，眸光忽然有了一丝暴躁，“九儿能理解孤的种种苦衷，她定会明白孤那么做只是因为没了情根，否则孤不会伤她分毫，更不会害死她的父亲……”
四目相对，林千染开铱驊口：“还有她的舜儿。”
“舜儿，舜儿……”墨钧霆喃喃重复着这二字，转瞬间眸光似已苍老数十载，“孤的舜儿，孤唯一的孩子……”
“帝君还有一个孩子，凌瑞。”林千染残忍开口。
“瑞儿？”墨钧霆点头，“是了，孤还有一个孩子，只是并非帝后所生。”
林千染定定看着他：“他今日死了。”
“瑞儿？死了？”墨钧霆站起身来，眼底渐红，“孤的瑞儿怎么可能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他死了，”林千染淡淡说道，“被帝姬香芩放火活活烧死的。帝君应该知道，香芩已经疯了，臣妾带瑞儿去依譁看她，不想她抢走瑞儿之后，放了一把业火。”
墨钧霆脸色煞白，盯着面色平淡的林千染看了许久，再次开口，已状若疯魔：“定是你使的毒计！是你害死了孤的瑞儿，来人，将这个妖姬拖走丢下堕仙崖！孤要亲眼看着她死！”
“帝君还想再杀我一次吗？”林千染含笑问道。
这笑容里没有恨意，没有苦涩，没有任何情绪。
恍然间墨钧霆似又看到了那双流下血泪的眸子，那眸光和眼前之人如此相似，以至于他竟怔怔：“九儿，是你吗，九儿？”
“是啊，”林千染颔首，“九儿来看帝君了，一年未见，帝君可曾想过九儿？”
“孤得到情根之后，一直在想你，孤后悔情窍有损，将情根丢在了那战场，后悔没有如承诺的那般与你白头偕老，长相厮守，后悔违背誓言，以至于让你死在了堕仙崖……”墨钧霆看着这张与林千染如出一辙的脸，说出心头所有悔意。
可悔意再深，也是徒劳。
如今已是太迟，他什么都没有了，没了九儿，没有舜儿，没有香芩，也没了瑞儿……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他口中喃喃，眼里的泪早就干涸，再流已是血泪。

第四十四章 堕仙崖

“既然帝君如此思念九儿，为何不去堕仙崖看九儿？”林千染继续问道。
“堕仙崖？”墨钧霆定定看着她，“你在堕仙崖？”
“是，”林千染点头，“我在堕仙崖，一直都在。”
言罢，她转身朝殿外而去。
墨钧霆亦步亦趋，饶是施展了仙术，却仍追不上她。
他忽然想起了前阵子仙宫中的传闻，说林千染的亡魂在仙宫游荡，此刻看着不远处那道朦胧白影，他心头竟有那么一丝释然。
九儿终究回来看他了吗？
九儿是不是已不恨他了？
不，怎可能不恨。
他苦笑连连，夜风拂过，浑身皆冷，冷得如坠入了寒冰之中。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和那日的情形一模一样。
一年了，整整一年，直到今日，终于下雪。
墨钧霆跟着前头那虚无缥缈的白影，来到了堕仙崖。
“九儿，你要怎样才肯不恨我？”
“帝君不妨从这里跳下去，如此便能和九儿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林千染看着那悬崖之下苍茫一片的云海，白雪落下，融入云海中，与她跳崖那日何其相似。
她记得自己那时有风从自己两耳灌入，带来肃杀的寒意，如利刃尖刀。
她似乎是坠入了深深的水中，仙骨尽断，筋脉俱损。
原以为跳下堕仙崖，丽嘉会化为齑粉，谁知肉身依旧存在，要受比化为齑粉更甚的折磨。
她在堕仙崖底的冰湖中昏睡了许久，直到身上的仙气丝丝散尽。
先是仙气，然后是魂魄，最后，她变成了毫无声息的尸骸，冰消雪融后渐渐腐烂成了一具白骨。
最后，白骨也被湖水消蚀。
那个曾位高权重，受万人景仰的帝后，就这么化为了虚无，甚至连一丝元神都未留下。
除了那寄托在仙草上的一缕残魂。
残魂唤醒，而仙草已在仙气浓郁之地生长多年，触及残魂后立刻修炼成仙，成了一个叫牧笙的女子。
她原本可以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却偏偏来到仙宫，记起了所有往事。
她担心墨钧霆不会放过苏氏一脉，让苏氏一脉趁早离开苏林，销声匿迹。
苏氏的长老知道她的身份，为她提供了不少天材地宝，让她在仙宫之中得以避开种种暗算，得以摆弄经纬，让始作俑者香芩最终作茧自缚……
她就这么活了下来。
……
“跳下去，就能与你生生世世，长相厮守？”墨钧霆目光涣散。
夜风吹过，四目相对，林千染心中涌起痛楚，却点了点头：“是。”
“好。”墨钧霆含笑答了一字。
这一瞬他似乎认出了林千染，又似乎没有。
这一切对林千染来说都已不再重要了，她不需要告诉墨钧霆这种种前尘过往，她只需报仇。
大仇得报之后呢？
林千染没有想过。
一缕托生的残魂，能活多久？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三年五载……最终她还是要归于虚无的，而在这之前，她要亲眼看着这个误了自己一生的人从堕仙崖上跳下去。
她要他死。
墨钧霆的目光有片刻的清澈，这一瞬林千染似看到了初见时的他。
那时还没有仙魔之战，那时他也未被贬至大荒之地。
二人的初见，是在仙宫。

第四十五章 若能让你放下心头所有的恨

她初入仙宫，对一切甚是好奇，在仙园中走着走着，就与一众小仙走散，还不慎碰翻了仙婢手中的托盘，打碎了琉璃盏。
“你这小仙好生鲁莽！这琉璃盏是墨钧霆殿下的，若殿下怪罪起来，有你好果子吃……”那仙婢竖眉训斥。
训斥到一半，却突然讪讪停了下来，朝着不远处恭敬行礼：“墨钧霆殿下。”
林千染转身，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清瘦少年。
仙宫繁华无比，他却如清风明月，眸光比苏林边潺潺流动的泉水还要干净清冽。
“不过打碎区区一个琉璃盏就要怪罪，我何时变得如此小气？”他含笑看向怯怯的林千染，“你叫什么名字？”
“林千染，我叫林千染，上善若水的若。”
“上善若水……好名字，愿你一直善上若水，不染世间尘杂。”
……
上善若水，不染世间尘杂。
林千染苦涩掀唇，看向站在崖边的墨钧霆。
“帝君为何犹豫？”
墨钧霆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洁白如此的碎片，散着浓郁的仙气。
他看着她，眸光似已隔了千年：“这是我的魂，也是我的情根，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有了此物，即便你只是一缕残魂也不会早早消散。”
林千染唇不由自主地轻颤，似被心脏的痉挛所牵扯。
墨钧霆将那碎片放在崖边，背过身，背影依旧如当年那般高大却清瘦：“若能让你放下心头所有的恨，从这里跳下去，又有何妨？”
言罢，他纵身一跃而下。
身影消失在夜幕下，消失在层层云海里，消失在漫天白雪中……
那细小的碎片，被飘落的雪朵覆盖。
林千染抬手，摸到满脸的冰凉。
那一定不是泪，只是消融的雪……
这日过后，仙宫中再不见帝君墨钧霆。
有人说他在一年之间失去帝后、帝姬和两个子嗣，已经疯魔，跳下了堕仙崖。
也有人说那帝姬牧笙是苏氏一脉派来的人，为替苏烈将军报仇，手刃了墨钧霆。
仙界经一番动荡，最终又有了一位新的帝君。
被烧为灰烬的宁远宫也被重新修整，住进了一位帝后。
无人发现堕仙崖边那块白色碎片，也无人发觉那里有一株枯萎的仙草，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新君登基那日，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帝后含羞带怯，眸若惊鸿。
一抹绿影悄然在仙园中扎根，作为一株修为尽失的仙木，郎殇已不再打算想弋㦊那些前尘往事，时间轮回，光阴流转，所谓情长情短，终究不过一场虚无。
园中，几株花草窃窃私语。
“你们说，这次的新帝君，要用多久打破誓言？”
“最长不过千年，最短不过数百年，且看吧，世间哪有那么多海石枯烂至死不渝……”
“那帝君墨钧霆和帝后林千染呢？二人那夜都跳下了堕仙崖，生死相随，或许下一世能做一对寻常夫妻，当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跳下堕仙崖定是灰飞烟灭了，没有下一世，更做不得夫妻！”
“若有人用毕生修为替二人挡了一劫呢？”
“若真有，那人一定是个傻子，谁会豁出自己的修为替旁人挡劫？”
“情之一物，谁能说得准？或许真有这样的傻子，倾其所有却一无所得，最终仍旧是孤身一人……”

第四十五章 今生今世

这些细小的议论声，尽数落入了前来浇水的谷雨耳中。
她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将灵泉水洒在那些草木上。
其中有一株小小树苗，叶子瞧着有些蔫。
谷雨多给它灌了些灵泉水，一旁的几株仙草见状立刻不悦。
“你这丫鬟，为何每次都给这快要枯死的树苗浇这么多灵泉？”
“就是，反正是要死的，仙气和修为都没了，不多时定会灰飞烟灭……”
然而谷雨并不理会它们，只静静看着那树苗，许久才轻叹出一口气。
再多的灵泉水，也救不了消散的仙魂。
当初帝后林千染情劫不渡，如今郎殇何尝不是如此？
郎殇不多时就陷入了沉睡，这一觉，他睡了很久，光阴流转如白驹过隙，再次睁眼，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四周的仙草早已不是当初他见过的那一拨，不远处有一株玄璃花开得正盛，阳光在透明的花瓣间流转，美不胜收，小小的花蕊晶莹如朝露，仿佛风一拂过就会轻轻滚落……
他恍然间似乎看到了数千年前的林千染，那时他守护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经历日出日落、风霜雨雪。
可那些，早已成了回不去的过往。
“你这小仙怎的如此笨手笨脚？这酒壶与酒盏是帝君最喜爱的，如今却被你给打碎，若帝君问责如何是好！”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郎殇转头看去，见一个仙婢正怒气冲冲瞪着一名白裙女子。
那女子长了一张皎月般的脸，肌肤白皙，光滑如瓷，一双如水的眸子写满了惶恐，朝那仙婢连连道歉。
看清她面貌的一瞬，郎殇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诉说着无言的喜悦与凄苦，虽然他散尽修为化作草木，早已没有了心……
“九儿？”他喃喃。
却因仙气衰竭，发不出任何声音。
“跟我去见仙卫统领，看他如何处置你！”那仙婢不依不饶，直言要抓女子去领罚。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何事如此喧哗？”
那是个少年，鼻若悬胆，眸如朗星。
“殿下……”仙婢连忙行礼，先前还咄咄逼人，一瞬间变得惶恐起来。
白裙小仙转身，看到了那个一身玄衣的清瘦少年。
仙宫繁华无比，他却如清风明月，眸光比潺潺流动的泉水还要干净清冽。
“不过打碎区区几个酒盏，父王不会怪罪。”他亦看着她，目光十分温和，“你是新来的小仙？你叫什么名字？”
“苏笙……我叫苏笙，笙竹的笙。”
“我叫牧凌。仙宫极大，你恐会迷路，你要去何处？我领你去。”
“我要去九霄殿，那就……劳烦殿下了。”
……
郎殇看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终究这一次那人没有失去情窍，她也没出生在功高震主的将相之家，或许会与之前截然不同呢？
日光倾泻而下，极暖，如她曾经的笑容一般。
“罢了，我也该离去了……”
心头的执念尽了，郎殇周身渐轻，最后一丝魂魄漂浮在了偌大的仙园之上，融入了无暇的仙云里，被风一吹，缓缓消散。
仙园安安静静，没有谁在意这里突然少了一株草木。
只有前来浇水的谷雨，发觉那孱弱的树苗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她手指轻颤，不慎洒落了半壶晶莹剔透的灵泉，良久，才发出一声释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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