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里尽是羡慕。
顾夏颓丧着头，心想，人家能给她这么多，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爱情？
在现实面前，爱情算得了什么？
爱情能带来优裕的生活吗？能改变他贫穷的现状吗？能缩短他与她的距离吗？
他能给的爱，别人一样可以给；别人能给的，他一样给不了。
一番心理斗争后，他掉回头，往顾家村的方向走。
再次回到柳家湾，已是一个月后了。
从柳家人的只言片语中，他拼接出关于一湄的消息：
一湄被西南财经大学录取，通知书很早就发了，因为中途耽误了，信件晚到了半个多月。
副县长一家对一湄非常满意，愿意为她支付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一湄和她爸没同意。
他们还承诺，等一湄大学毕业，把她分配到政府部门上班。
一湄呢，是怎么想的？她答应了吗？柳家人对此只字未提。
他们谈到一湄时，也不再避开顾夏，视他为空气或透明人。
顾夏每天像在油锅里煎熬，看着一湄的家人，就像看见了她；她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在他脑里回放。
他为她做的椅子，被一清搬来搬去，当玩具一般。
两个月后，顾夏出师，离开了柳家湾，一湄爸还在乡下教书。
出师不久，镇上有个家具厂看中顾夏，让他过去，每个月 1000 元，包吃包住。
顾夏考虑了很久，决定去成都打拼。
城里机会多，发展空间更大。他不愿永远生活在乡下。
等生活安定下来，他打算把父亲接过去。
二哥小舅子在深圳办厂，让二哥去帮他，把顾宛也带去了。家里只剩老爹，有伤寒病痛无人照顾。顾夏又有些犹豫。
老爹却非常开明，极力劝他去城里。“我身体还好得很，每顿吃两三碗，你都赶不上我。怕什么？你大哥大嫂二嫂不在嘛，我又不只生了你一个。”
至于接他去城里的事，老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应该在想，你先养活你自己吧。
当然，顾夏去成都，还有个隐秘的想法：一湄在那里。
能够在她周围，哪怕远远看着，他也知足了。
坐火车到成都，本来只需两个多小时，但到中途，火车出故障了。停了两个多小时，到站时，天已黑尽。
华灯初上，到处灯火辉煌，人来车往。
顾夏一出站，就被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围住。
一个个蓬头垢面，灰头灰脸。他们伸出一双双肮脏的小手，乞求道：“叔叔，做做好事，给点钱吧。”
顾夏听人说过，如果有人给钱，立即会有数十个孩子围着，不给钱就走不掉。
再说，他身上只剩五块多，生活都没保障，哪有钱给他们呢。
走了一批，另一批拿着“住宿”字样的牌子的人，也围了来。
“帅哥，住宿吗？一晚只要十元。”
“我们有车接送。”
“来找工作的吗？我们那提供求职信息，包你几天内找到工作。”
“外面风大得很，生病了不划算，多的钱都用出去。到我们那去住宿吧。看你这么面善，给你打五折，五元一晚，去吗？”
摸着兜里少得可怜的钱币，顾夏忍了忍，重新走到候车室外。
墙边屋檐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男人女人，各种年龄的人都有。
将包裹放在地上，拿出一张旧毯子，铺在地上，准备在此过夜。
睡到半夜，他被冷醒了。冷冽的风，无缝不入。感觉全身冻木了，没有一点暖意。
这种苦逼的日子，并没因为人受不了就结束。
城里的工作，并不没那么好找。
在九眼桥呆了三天，睡了四个晚上的桥洞。工作还是没着落。
每天像商品一样，贴上标签，举着牌子，等待老板来挑选。
在这里，人就变成了没有特性的群体。劳动成了廉价的商品。
没谁管你是柳木匠，还是刘木匠教的，只管你会做什么，看起来顺不顺眼。
凡有老板模样的人来，人们便蜂涌而至，疯了一般喊：
“老板，用我吧！”
“用我吧！”
“我什么苦都能吃。钱多钱少无所谓。”
被挑走的幸运儿，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也不管对方出价多少，劳动时间有多长。
走了一批，另一批接着补上。求职的人源源不断，需要的职位却少得可怜。
听人说，有人在这里呆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干脆放弃，去捡垃圾、卖废品，反而还发了。
难道我也要成为拾荒者？穿着破旧的衣服，去垃圾桶里瞅，跟那些流浪汉一样，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顾夏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每天吃一个馒头，喝一碗稀饭。身上还剩两块多钱。
再不找到工作，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到了这地步，已没什么可丢的了，包括尊严在内。
顾夏找人写了块牌子——“错过我，你会后悔”——挂在胸前。把一湄为他画的图纸，挑了一张，贴在牌子上。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
一个烫着卷发，穿着貂皮大衣，叼着香烟的女人，把他挑走了。
女人姓黄，人称黄姐。三十多岁，长得腰圆体方，说话自带喇叭。走起路来，像被人追赶似的。
她家的家具厂，多是自产自销，平时生意清淡，忙时人手又不够。
厂房在郊区，半敞式的建筑，到处堆放着木材、人造革布、未加工的牛皮等。
老板娘腾挪了一天，才将一间堆放杂物的房屋收拾出来，让顾夏住。房间不过 5 平米，只能铺一个床。洗漱、上厕所只能走出工棚，到几十米远的地方去。
黄姐老公姓王，老板娘喊他老王，顾夏便称他为“王哥”。
王哥不爱说话，成天只知道埋头干活。依老板娘的话说，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但王哥手艺很好，做事细心，每一个细节都考虑极周到。顾夏跟他一起，也能学很多东西。
这里地处偏僻，来往的人很少，跟乡下差不多。
老板娘去城里接单，顾夏和王哥在家做工。
以前在柳家湾，还与村里人接触，在这里几乎是与世隔绝。
不久，顾夏也和王哥一样，变得沉默寡言。
与一湄断绝了联系。
她照例在他梦里出现，还和以前一样，脸上带着灿烂笑容，眼角弯弯地对他笑。
每次梦醒，心里便无尽惆怅。梦越真实，心里就越空虚。
或许，此生再不能见她，再不会与她有交集。
而他总是管不住自己，总不自觉地想她，想起她的顽皮，她的笑容，她的可爱，她的温柔……
送货时，遇有西财方向的，他都争着前往。辗转地在学校外转一圈。如果真碰到一湄，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
看着这些出入的学生，他就像看到了一湄一样，心里无比幸福、满足。
有次，他路过她学校，看到一个女孩，穿着碎花棉裙。走路一蹦一跳的，背影极像一湄。
他想确认是不是她，又不能喊，只好跟在后面。
她像知道他跟上去似的，始终没回头。跟了一条街，看她跳上了一辆公交。当他追上去时，车已开走了。
踩着货三轮，顾夏去追了上去。这三轮也像故意与他作对，平常踩得很顺溜，关键时刻掉链子。东歪西拐，就是不上道。
好容易追近，站台也到了，公交车停下。
他加紧踩了几脚，三轮飞奔而去。像故意逗他似的，红灯突然亮起。
顾夏被拦在斑马线外，眼睁睁看着公交ᵂᵂᶻᴸ开走，却又无可奈何。
时间很快过去，顾夏来成都已好几个月。老板、老板娘对他比较满意，也教他一些新技术。
工资由试用期的 800 元，涨到了 1200 元。吃住都是老板的，他基本不花什么钱。
除了给老爹寄回一部分外，其余的都存了下来。等技术精进，经验丰富后，他准备自己开厂。
